沉黑肅穆的長桌上,鋪開了一張看著十分古舊的獸皮卷軸,上面用墨汁標上了各處地名,以此區分開了若干地界。
卷軸的表面被摩挲的平滑,光亮。
軒轅澹止撩開長袖,并攏的二指,依次落在:嶺南云山,嵩西赤和,思東儲水地界。
他在最后的“儲水”上點了兩下,沉聲道:“當年妖族大亂,金翅妖,黑豹獸,紅磷蛇各占這東南西三方為王,若是重定和平盟約,便是要將他們給重新收服。”
正對面的軒,若有所思地掃過這三塊地界,眸子下意識一瞇,攏合了許多堅決:“交給我?!?
“雖說你有紅曇珠,百妖忌憚,可它并不完全。此行還須多加小心!”
軒轅澹止將收好的卷軸,遞給了軒,言語中隱隱藏了絲憂慮。
“哥,你放心,阿殷就拜托給你了!”說著軒臉色凝重了起來,沉思了半響,又道:“天衡宗那邊我怕生變故,紫須長老他們恐怕不是凌風的對手,哥,你幫我多留心。我會盡快趕回來!”
軒轅澹止扶額淺笑,目光定定的落在軒的身上,輕語道:“也不知道,你這性子隨了誰?!?
軒猛地一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紅眸中清澈一片。
“他們想自己肅正門派,吾也不愿干涉?!避庌@澹止云淡風輕的側過身,落座在椅上,半倚著背,慵懶一笑,“不過,軒轅既已開口,哥哥又怎會袖手。皆時,等他們算完天衡宗的賬,我會親自同凌風算算我們的賬?!?
軒瞳孔里的溫度驟降,手指在回憶中收緊,狠狠地攥成了拳頭,眉宇立即隆起了戾氣,他們是該好好同凌風算一算了!
若非是為了重新擬定百年盟約,才應允紫須長老,讓他送阿殷“尸身”安息,再讓他先自行清理門戶。
現在,軒恐怕早已經殺去了天衡宗,用凌風的血,來洗盡他的罪孽。
軒轅澹止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想來他這個弟弟是最像父親的,一碰到情,就亂了......
想到這,軒轅澹止藍眸一沉,手掌重擊了兩下,“啪啪”兩道有力的掌聲響了開來。
須臾,早已恭候在門外的容溪,恭敬地領著兩名小妖走了進來。
小妖們步態蹣跚,似乎很是吃力。他們是前后走位,硬實的肩旁上赫然扛著一柄方天畫戟。
此戟長一丈二尺,中間長矛通透如晶,里面暗紋白紅交織,似灼龍騰走,如鯤鵬翱翔。
兩側半月圓弧片锃出凌厲的寒光,似乎要蕩破空氣,激出人心深處的恐怖。
軒邁動急速步履,眼神明亮激動,定定地停在這柄方天畫戟面前,“這是......父親的戟!”
語氣中滿是難掩的顫動,字語里卻是篤定。
“是,希望父親的方天畫戟隨你同行,會替你掃清前路阻礙。
軒轅澹止淡笑著,藍色的眼眸中蒙上了晦明不清的情緒,擔憂與相信.....
軒心弦顫動,舔舐了下繃直得發干的唇,無聲中掃看了眼靜佇身側的軒轅澹止。
在這一眼中,得到默默肯定的軒,長吁了口氣,眼神漸漸聚起光亮。
沉吟片刻,他果斷伸出手掌,冰冷而溫暖地觸感,刺激他手指不斷收緊。
隨著軒胳膊一抬,一道凌人的光亮如閃電般赫然出現,戟尖翻轉而上,流光溢彩般的光茫,在凌空圈出一條弧線。
翩翩紅衣,隨戟而起,跟戟而動。
敏捷的身姿得心應手般得游走在方天畫戟下,一招一式,盡是渾然天成的自然,宛如游龍的流暢。
軒干凈一推,長戟順勢收起,藏于寬厚的背脊后。
他穩身直立,白發掠開紅眸里,還沒完全散去的凌光,輕輕垂落在肩頭,壓下一片氣定神閑。
軒轅澹止還是保持原來的樣子,眼眸中不禁多了幾分贊賞,連帶著嘴邊寬厚的笑,也都變得深厚了許多,“軒轅,這桿戟很配你?!?
軒神情有些恍惚,視線定在手中的戟上,“它,很熟悉。”
軒轅澹止聞言眼睛下垂,他明白,軒一定是在上面感受到了父親的氣息,輕輕一笑:“小時候,你還偷偷玩過它。父親還曾為你的淘氣而開懷,如今,這戟在你手中如此稱手,想來父親也會欣慰。
“是!”軒的手指摩挲著戟桿,目光在悄無聲息中融進了思念。
夜月誘人,廊影深深,樹枝曳曳。
沉重而迅速的步子,踏碎開了地上的安寧,拉扯出了一條修長、冷寂的背影。
軒輕輕推開了小羅殷的房門,廊外的長影,就這么趁月色未注意,進了屋。
他的紅眸在黑沉的光線中,顯得十分明亮,如一顆獨屬黑暗的紅寶石。
在他的眼中,在她的身邊,黑夜猶如白晝。
軒準確地把手中握著微熱的信封,放在小姑娘的枕邊。
床上的人,安靜地睡著,飽滿光潔的額間隨意地掛著幾縷發,眉下的眼被茂密的睫毛合上,小鼻子高而挺,兩側帶著些稚氣,淡粉的唇上舒開了一抹輕輕的笑。
軒的指柱微微彎曲,隔著半寸距離,虛拂著小羅殷的臉龐,一寸又一寸,直至在唇邊,才戀戀不舍地停下。
目光被眼前人睡夢中的一抹幾乎淺薄到盡乎沒有的微笑,吸引住了。
他的嘴角也沉淪了進去,不經意見,綻開了柔情的笑容,似水般蔓延了他的五官。
到最后,他的眼中,只剩下一個她。
其實,他的眼中早就有了一個她。
在幼時的朝夕相處中,那個小小的她;在重逢時的一顰一笑里,那個真實的她。
軒情不自禁的覆在胸口,心臟跳得猛烈而迅速。
同一時間,一道相同的心跳律動,熾熱的震響了起來。
那是專屬于床上安睡人的心跳,是他心上人的心跳。
“等我回來!阿殷。”無聲的對白在黑夜中響徹心扉。
她與他的心同頻而跳,一跳是生,二跳為情......
情始于初相見,噠、噠、噠
起于朝暮相伴,砰、砰、砰
藏于最初的心跳,咚、咚、咚
癡情的月,借白凈的柔紋,留下了整整的一夜。
床沿旁,微亮的日光,打落在未涼的,尚存余溫的,剛剛離去的腳印上。
小姑娘一個翻身,實實地壓在枕邊的書信上。
她似乎沒有感受到一般,繼續沉睡下去。
晨曦下,燎嵍山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他白色的背影下,包含了一夜的風霜。所以,在他邁出的一步步里,都留下了沉重。
就仿佛有兩座無形的大山,壓在了他的肩上,也壓重了他的步子。
鐘沔停在了山門前“天衡宗”的石碑旁,似乎耗盡了力氣,不愿再往前一步,神色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