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青云深知,當前最為棘手之事,莫過于阿福與阿貴二人之軀尚留陽界,而他自己身為鬼體,得以自由穿梭陰陽兩界,他們卻是因為那盞神秘的拘魂燈,才被引入的陰界。
“如此說來,那日我偶遇的那位老僧,就是文夏你咯?”吳青云目光中滿是不可置信,轉向一旁那個一臉倔強、光頭錚亮的小子。
文夏卻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幾分怨氣道:“正是小爺我!一看你就不是好人,滿嘴花言巧語,半人半鬼,若非因你,那混蛋怎會找上門來?”感受到文夏的強烈不滿,馬小倩輕輕瞪了他一眼,文夏立刻收斂了鋒芒,轉而嬉笑著跑去逗弄起妹妹青竹來。
“凡人魂魄若離體逾七日,輕則魂魄受損,重則三魂六魄中或有一魂難以歸位,對肉身造成永久性的傷害。”馬小倩憂慮地望向阿福與阿貴,繼續說道,“而陽界那邊,馬王舟及其麾下的日軍亦是守株待兔,我猜測,他極有可能已控制了阿福、阿貴的肉身,就等你上去。”
馬小倩的分析鞭辟入里,讓吳青云陷入了沉思,一時難以決斷。
“少爺,您不必為我們憂心。回不去肉身便不回,這里也挺好的。只要您安好,便是我們最大的心愿。”阿貴一看就已經是適應了陰界的生活,此時正津津有味地啃食著王伯送來的香氣四溢的豬頭。
“對,少爺,您別管我們。就算真有個萬一,您是鬼胎圣體,我們成了鬼也能侍奉左右,無礙。”阿福亦是滿不在乎,雙手各執一雞腿,大口咀嚼,臉上洋溢著滿足與釋然。“這兒吃喝不愁,應有盡有。等那老家伙耐心耗盡,抓到他想要的陰陽二氣,我們再想法子出去便是。”
正當此時,文夏從旁竄出,狡黠一笑,對阿福阿貴眨了眨眼:“你們可知,手中之物是為何物?”
阿福阿貴面面相覷,隨即連連搖頭,一臉茫然。
“此乃陰界,是陰魂所居。試問,陰魂何以為食?當然是香燭紙錢等供奉之物。讓我猜猜哈,你手中的豬頭,莫非是元寶所化,或是大白蠟燭?若是紙錢所制,那可真夠撐肚子的咯!”文夏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戲謔。
聞聽此言,阿福阿貴大驚失色,慌忙將口中食物吐出,還欲伸手摳喉催吐。
“還有,除了阿福阿貴之事,我與文夏、青竹亦需在七日之限前返回陽界。一來為肉身補水進食,二來穩固魂魄,以免遭遇魂不附體的危機。”馬小倩的憂慮之情溢于言表。
“你們的肉身也留在陽界小鎮?那豈非極易被馬王舟察覺?”吳青云不禁問道。
“放心,我們的肉身藏于王氏一族精心布置的藏尸之地,即便是馬王舟將小鎮翻了個底朝天,也休想找到。”馬小倩自信滿滿地解釋道。
一切似乎又陷入了僵局,吳青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開口問道:“馬姑娘,你能不能仔細和我說說,我這個鬼胎圣體的事?”
“據傳,千年之前,蚩尤敗于黃帝后,刑天憤而崛起,誓與黃帝一較高下,爭奪帝位。然而,天命所歸,刑天終未能如愿,反被黃帝斬落首級。但刑天并未因此身亡,反而以乳為目,臍為口,依舊緊握巨斧與堅盾,與黃帝展開了曠世鏖戰。這不可思議的生命力,正是源自蚩尤那神秘莫測的術法——蚩尤術。蚩尤,被后世尊為兵主,以殺戮為道,視天下生靈為棋子。黃帝之所以決心剿滅他,皆因蚩尤過度沉溺于殺戮之道。然而,不可否認的是,蚩尤亦是一位驚世駭俗的術士,他洞悉陰陽二氣之玄奧,將世間萬物劃分為陰陽兩極:生者為陽,以肉體行走于世;死者歸陰,魂魄化鬼,繼續其未竟之事。在蚩尤術的操控之下,一個戰士能夠跨越生死界限,經歷無數次從生到死的輪回,再由死轉生,繼續戰斗至形神俱滅。這一過程,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折磨,”馬小倩講述至此,不禁語聲微顫,仿佛親眼目睹了那頭顱落地、劇痛纏身卻仍緊握兵刃的悲壯,眾人皆心懼。
“而鬼胎圣體,實為蚩尤秘術中最為陰狠的存在。蚩尤認為,胎兒于母體腹內,乃借天地間陰陽二氣之陽氣孕育成形。其后續成長發育,則需陰陽二氣和諧共生,相輔相成:陽氣滋養血肉,使之強健;陰氣則錘煉靈竅,令人聰慧超群。于我等修道者而言,尤為珍視那經陰氣千錘百煉之靈竅,視其為修行之根本。在胎兒降臨塵世之前,陰陽二氣于胎內微妙平衡,共同鑄就了伴隨我們一生的混元之氣。此混元,實為個人命運之基石,一旦形成,便決定了個體之造化。然而,鬼胎圣體之誕生,卻是對這自然法則的逆天而行。利用蚩尤禁術,人為切斷胎兒與陽氣之聯系,使其完全沉浸于陰氣之海,全身化作一處永不饜足的陰氣吸納之源。此等異象,非但未使胎兒夭折于孕育之初,反而在未形成混元之態下,奇跡般地降臨于世。”馬小倩目光深邃,望向吳青云,緩緩言道:“鬼胎圣體之嬰,外表與常人無異,實則體內陰陽失衡,對世間一切蘊含陽氣或混元之物,皆無法承受。一旦觸碰,即刻被其排斥于體外。更因無法汲取常人之食,忍受著難以言表的饑餓痛楚,其狀之慘,猶如佛經中所描繪之地獄餓鬼,飽受煎熬。”
“常有修邪道之人,制作這樣的鬼胎圣體,來汲取天地陰氣,當這具胎兒長到一定年紀時,會在體內形成一顆魂珠,傳聞這顆魂珠可以助長修道之人的練功境界,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馬小倩言至于此,戛然而止,其未盡之意已昭然若揭。在吳家府邸的深邃之處,定有修行者,他擅使蚩尤秘術,于吳青云尚處胎息之時,便將其悄然塑造成了一具非凡的鬼胎圣體。此舉是為將來某一刻,待其魂珠凝聚至圓滿,便行將吳青云剖腹取珠。
“不可能,家中唯有我一獨子,若我死了,吳家就后繼無人了,大伯和父親常年征戰于外,家族中除了我奶奶,根本沒有......”吳青云心中明了馬小倩話中的深意,這突如其來的真相如晴天霹靂,讓他情緒失控,言語間提及祖母時,一股莫名的寒意驟然侵襲全身,令他瞬間僵立,眼神空洞。
目睹吳青云面容扭曲,痛苦之情溢于言表,一旁的阿貴心生憐憫,他輕聲細語,試圖安撫:“少爺,老太太,她不會。”
話未說完,即被吳青云揮手制止,隨后,他以一種近乎夢囈的語氣問道:“阿貴、阿福,你們二人伴我成長,可知此事真相?”
話音未落,阿貴與阿福已撲通跪地,阿貴眼神堅定,舉手向天,誓言錚錚:“少爺,我吳貴對天起誓,從少爺您出生到現在,家中從來沒有發生過異常的情況!老太太更是對少爺疼愛有加,您是知道的!”
阿福緊隨其后,同樣以天為誓,言辭懇切:“少爺,我吳福也可以對天發誓,包括早逝的二少奶奶,也就是你的母親,打小就把少爺你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少爺,您,您這個事,我看,一定另有原因。”言罷,阿福和阿貴兩人連連磕頭,地面咚咚作響。
對于吳青云而言,阿貴與阿福如同至親,然而此刻的他,卻只是呆坐不語,緊咬牙關,任由二人跪地祈求,內心的掙扎與痛苦,如同狂風巨浪,翻涌不息。自吳青云有記憶以來,他的生活便如同馬小倩所述,宛若地獄般煎熬。每日飽受莫名饑餓之苦,無論進食何物,終將以烏黑腥臭之物嘔出,身體日漸虛弱,仿佛被無形的枷鎖束縛,這樣的日子,竟已持續了十余載。他曾以為,這是祖母所言的先天頑疾,已默默接受命運的安排,甚至萌生過與命運抗爭的念頭。然而,如今卻有人告訴他,這一切并非天譴,而是有人在他出生之前便精心布局,將他視為肉豬般飼養,待其膘肥體壯之時,便欲取其血肉為食!這猶如天崩地裂的真相,讓吳青云的心徹底沉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絕望與震撼。
“好了!你們兩個,起來吧,我覺得這個事或許和吳家人無關。“馬小倩此刻終是于心不忍,她輕輕抬手,聲音中滿是不忍與急切,試圖阻止阿福與阿貴那近乎自虐般的舉動。然而,二人仿佛未曾聽見,依舊固執地,用盡全力將自己的額頭一次次撞向冰冷的地面,那份堅決令人動容亦令人心疼。
“我說好了!夠了!吳青云,你倒是說句話呀!“馬小倩的情緒失控,她猛地一推吳青云,這一推竟將吳青云直接從椅上掀翻在地。
只見吳青云的身體無力地落在地上,雙眼空洞無神,仿佛靈魂已游離于這紛擾之外,整個人癱軟如泥,毫無反應。見狀,阿貴連忙一個健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將吳青云攬入懷中,眼中滿是擔憂與不解。
這一幕,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與壓抑,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涼。馬小倩的眼眶微紅,她深知,此刻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需更加謹慎,以免在這本就緊繃的弦上再添一絲裂痕。
“誰要害我!誰要害我!”正當眾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吳青云卻突然噌的一下,從阿貴懷中掙脫出來,狀若癲狂的站在原地,口中低聲自語。
“誰要害我!誰!誰要害我!”接著,吳青云眼神瘋狂在屋子中間的眾人之中掃視,口中喃喃之聲,越來越大。
“不好!他體內的陰氣要亂了!”馬小倩冷靜的觀察了一下吳青云,突然大叫一聲,“阿福阿貴,快把你們少爺按住!”
兩人聽聞迅速起身想去抱住吳青云,但為時已晚,只見吳青云雙眸逐漸變的慘白,原本該是瞳仁的位置,也漸漸淡化不見!
“誰要害我!誰要害我!誰!”吳青云聲嘶力竭的吼著,突然雙手猛拍向身前的木桌,‘轟’的一聲,整間屋子之中氣浪翻涌,周遭之人包括馬小倩全部被這股氣浪吹的倒翻了好幾個跟頭。
接著,吳青云發狂的向院子外奔去,沒幾息,就不見了蹤影。
“快!快去把他追回來!這里是陰界,沒有陽氣的壓制,他的身體會瘋狂的吸收陰氣,再加上他如今情緒激動,失了神志,如果不把這股吸收陰氣的速度控制住,他會爆體而亡的!”馬小倩顧不得身上的傷勢,一把扯掉了敷藥的白布,向外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