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解依舊是繞著原來的路線跑,因為這樣,才能夠保持追趕的怪物數量不變。
他有一個較為成熟的想法。
這個想法,他考慮了許久,其中得失、疏漏,必須維持在自身可承受范圍內。
游客須知第二條規定,管理者行為涉及游客事務的,需向游客說明規矩。
而游戲開始前,從演說家的發言中摘取出的有用信息,只有“追逃游戲”四字。
再細化些,“游戲”也并非必要,所以規矩就在于“追逃”二字中。
有逃跑方,就要有追逐方。游客有規矩,相對的,怪物也有其規矩。
當有人「逃跑」,怪物「追趕」,直至對象死亡,且這是必然的行為。而在自己進行躲藏的時候,怪物沒有視野,但仍然執行「追趕」的指令。證明除去肉眼追蹤,它們還有其他方式感知到游客。
只是提供給怪物一個粗略的位置而已,鬼屋那回就能看出來了,沒有太大影響。
根據怪物出現的先后順序,游客路過店鋪后怪物才出來,便是感知和視力二者同時作用方可執行指令。
如此一來,稍加推斷,「追趕」的必然條件有兩個,那么怪物的“規則”就很明確了。
即是“當感知生效且目標在視野范圍內時,執行追趕指令”。
可要是讓它在滿足條件的情況下無法追趕?
是了,此為正解。
怪物會因違反規則而死亡。
究其做法,無非“困獸”二字。
鄭解踩過一塊能容納五人站立的木板,已能聽到木材裂開的聲響。依踩踏聲來看,下面的坑洞極深。
這塊木板,鄭解領著怪物踩了幾次,幾近破爛的邊緣,腐壞的木板應該扛不住下一次的踩踏。
怪物不知鄭解的用意,咆哮著沖向前,腳下的木板頓時碎裂,露出一個深不見底的空洞。
“一路走好,恕不遠送。”
坑洞下,數雙火焰般的眼睛怒視著這個“游客”,手腳并用想要沿著紅土墻壁爬上來。
就在不遠的地方,有一家花店,盆栽無一例外地枯死了,以至于花盆上全是泥土,一個空架子旁堆疊著七八個鼓鼓囊囊的尿素袋。
一個,兩個,三個……直到所有的尿素袋都被扔進了坑洞內,怪物再不能移動半步,只是眼中殺意更甚。鄭解擔心不保險,將架子上的花盆也扔了下去。
鄭解臉色古井無波,好像在看待一件很尋常的事情。
人世間,地獄里,不過如此,算計罷了。
今時鄭解看這些怪物,不就像昔年別人看自己?
他冷靜下來后,發現這個世界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弱肉強食,你死我活,天經地義。
他那與怪物對視的雙眼里,甚至還有一絲同情。
隨著鄭解的挪步,怪物的咆哮聲越來越微弱,洞底的火光漸漸暗淡。
躲,可以說是狹義上的逃,可是動不了,就不算是追了。
你們違規了。
小丑和演說家并排走來,前者攤手表示無奈,后者拍手點頭。
“感謝您為游戲帶來有史以來最精彩的落幕表演。”
「鐺……鐺……鐺……」
鄭解沒有大難不死的那種如釋重負,反而更警惕地盯著走來的兩人。
他堅信一句話“事出無常必有妖”。
鄭解沒猜錯,能讓兩個管理者一同拜訪的游客,他是第一個。
“別緊張,游戲結束了,我們是來發放獎勵的。”演說家打了個響指,一團人頭大小的火焰懸停在鄭解身前。
“三成,就這點?”
演說家笑道:“喜,看來你是跟一只大開口的獅子做了交易啊,這賬得記你頭上。”
愛笑的小丑此刻也不太能笑出來了,看著這大言不慚的年輕人,面色陰沉,“是三成,少給臉不要臉。”
“再給我件黑風衣。”
不然他害怕心火太旺,露了馬腳,一旦被發現必定是四面楚歌的下場。
“自己找。”
鄭解走入服裝店,隨手拎起一件黑色大衣披在肩上,剛好可以擋住心口的光亮。
“待會的游客會議,你不用參加。”
游客會議,不就是小丑用來取樂的工具。
“那更好,慢走不送。”
鄭解如今想來,自己其實不用交易也能活下去,如法炮制照樣能活,甚至一勞永逸。
但是這樣比躲藏的變數更大,為了繞開逃亡的其他人,他沒少往巷子里跑,唯恐那些喪心病狂的人把自己拉下水。
喪心病狂?自己還不夠嗎?
我要活,但不是活在從前,人為魚肉,我為刀俎!
鄭解攀上一座假山,緩緩閉上雙眼,聆聽心臟的跳動聲。
眼前,城市廣闊看不到邊際,昏暗的燈火散落各處,織成一張燈火大網,網絡的正中心,有古樸的鐘樓坐落。
他快要適應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燒焦味了,整個人仿佛進入了一種忘我的境地。
于狹縫中行走,于死地里求活,我之自在。
…………
“親愛的游客們,游戲已經結束,請迅速來到摩天輪集合。”廣播響起,街上的怪物全都僵直在原地,宛如沒有靈韻的雕塑。
游客皆松了口氣,疲累得癱坐在地。
“下一次廣播響后,如果還有游客未到場,我將會肅清整個游樂場。”這話顯然是小丑說的。
這就由不得游客多作休息了,尤其是那些心火不多的,恨不得其他人插上翅膀飛過來。
演說家問過鄭解,
“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把連同你自己在內的所有游客殺死,你會不會做。”
鄭解給出的答案是“我還沒有淪落到要毀滅別人來擴大優勢的地步”。
他有作為人的原則。
換作別人,大概率是會的。
能借此淘汰掉更多的游客,何樂而不為?
果不其然,下次廣播開啟,廣場上的人不足半數,沒來的都打著同樣的主意,決定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老鼠屎有點多啊,都說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老鼠屎多了,這碗粥就變味了。”
“是多了點,變味有變味的樂子,你不更開心?開始吧。”
眾人不受控制地張開雙臂,背后顯現出一副副銀白的十字架,束縛住眾人的身體。一把把長劍刺入他們的胸口,將面無血色的游客們釘死在十字架上。
游樂場的土地本不是紅土,而是由鮮血浸染的土壤,浸入地面三尺。
摩天輪后方,立起了一座高可遮天的天使神像,神像的口中唱出哀悼的悲歌,血淚滴落世間。
誰能想,那遮掩起來的面部竟藏著一張歡愉的笑臉!
獰笑小丑坐在神像的肩膀上,輕輕搖晃手中盛滿鮮血的酒杯,俯瞰那千人血祭的場面,笑得很瘆人。
“承你吉言,多久沒有品嘗過這么美妙的絕望了!”
演說家翻看著一本古籍,細看竟是寫滿了人名。他撕下其中一頁拋向空中,書頁無風自燃,化作灰燼。
“人之生死,皆在一念。”
游客再度復活,無一不是下意識地捂住胸口,心有余悸。
游樂場的大門轟然大開,整座城市呈現在所有人的面前。
這時,游客才真正知道,樂園,不僅是游樂場。
“歡迎來到余燼之城!”
…………
鄭解是第一批進入余燼之城的游客,與他一樣的,只有一個從北邊游樂場走出的小孩。
一南一北,相向而行。
鄭解翻找口袋,取出了一張紙條,上面所寫的文字不多。
“樂園關閉,所有人會迎來終結,不論是誰。
活下去,找到我,我會告訴你一切。
如何自救,如何逃離。”
鄭解不知道紙條的真假,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若是真如紙條所說的那樣,計劃就要改變了。
他并不怕死,只是更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