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薛伯伯憐惜故人之女，要薛堯照顧我。

邊關(guān)艱苦卻自由，我其實(shí)很心動(dòng)。

可二哥只有我了，我也只有他了。

我這條命，都是他忍辱負(fù)重保全下來的。

我不能離開他。

所以我還是搖搖頭：“薛堯，你要保重。每月記得給我寫信。”

他垂頭答應(yīng)了。

好歹從小相識(shí)，我也想常常聽見他的消息。

可他到底也沒給我寄信來，難道他要我跟他走、說要給我寫信，也只是看在世交的面子上客氣一番？

薛堯，最討厭了。

宮宴上，這樣討厭的薛堯卻在跪我。

“臣薛堯，拜見娘娘。”他深深看我一眼，又轉(zhuǎn)向崔荷，“也拜見陛下。”

邊關(guān)的風(fēng)沙和鮮血讓他黑了瘦了，看上去略沉穩(wěn)了些。

但舉手投足間，那股世家大族里泡了十幾年養(yǎng)出來的張揚(yáng)倨傲氣，還是鉆了出來。

看著他，我恍然覺得回到了年少時(shí)，宴會(huì)上，薛葉兩家長輩觥籌交錯(cuò)，薛堯朝我扔野花戲弄我。

這些年，薛堯在邊關(guān)表現(xiàn)很好，戰(zhàn)功累累。

連崔荷都特地向他祝酒，問他想要什么賞賜。

他虛虛抬手，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了。

“陛下抬舉，保家衛(wèi)國乃臣分內(nèi)之事，何談賞賜？若娘娘和陛下不嫌棄，便與臣共浮一大白吧。”

崔荷舉起他身前的酒杯，又舉起我面前的酒杯：“皇后有孕，由朕代飲，薛卿，不介意吧？”

薛堯淡淡一笑，淡淡舉杯與崔荷客套：“哪里，恭喜陛下。”

很利落地又是一飲而盡。

崔荷握住了我的手，沖薛堯溫和地笑：“薛卿征戰(zhàn)辛苦，也該早日尋一良人相伴才好。”

薛堯起身深深一拜，謙虛道：“邊關(guān)未平，臣哪有臉面成家？臣之心愿，唯為陛下戍衛(wèi)邊疆而已，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哎，什么死啊活的。

我適時(shí)地插話：“薛將軍忠勇可嘉，本宮以茶代酒敬將軍一杯。來，喝酒！吃肉！”

沒想到，這一次相見之后，就是生離死別。

夜里又夢見了少年事，葉家人被一茬茬拉去菜市口砍頭，昔日門口威武的石獅子上全是血。

畫面一轉(zhuǎn)，我站在岸邊，看爹娘在一葉小舟上朝我笑著揮手：“團(tuán)團(tuán)，回去吧，快回去吧！”

“爹爹，娘親，你們?nèi)ツ模繄F(tuán)團(tuán)跟你們一起走！”

“回去吧，快回去吧！”他們的小船靠了岸，聲音越來越遠(yuǎn)，我再也抓不住。

忽然一朵桃花落在我身上，白衣勁裝的少年斜倚船身，翹著二郎腿對我笑。

“團(tuán)團(tuán)，對不起啊。你不傻，你很好看，我一點(diǎn)也不討厭你。這輩子真是，歡愉短，枉輕狂，都是我咎由自取。”

“薛堯？薛堯！你去哪！”

薛堯沒所謂地?fù)]揮手，瀟灑跳到了岸上。對岸密密麻麻許多人，模糊看不清臉，隱約都是我熟悉的人。

他們齊聲喊：“團(tuán)團(tuán)，回去吧！”

回去......我回哪里去？你們又要到哪里去？別丟下我啊。

我最害怕，被留下一個(gè)人了。

夢醒淚濕枕巾，我踉蹌著下床奔向崔荷的寢殿：“二哥，二哥......”

眼淚凝在睫上，門縫里，淚眼中，崔荷在賞玩一個(gè)放在錦盒里的頭顱。

他寢衣微微敞開，散著頭發(fā)，泛白的指尖撫摸著頭顱，欣賞戰(zhàn)利品一般，噙著玩味饜足的笑，在昏黃的燭光下是近乎妖冶的艷麗。

頭顱，是薛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