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荷不再出現在我眼前。
只是我有幾次夜里醒來,他坐在我床邊,眸色深深地看我。
他不知道我醒著,走時想俯身親吻我,最后只輕輕碰了碰額頭,然后對著我的小腹輕聲說:“夏夏,爹爹走了,乖乖的,別折騰娘親?!?
葉蓮把藥端過來時,眼圈通紅:“姑娘,要不咱把孩子生下來吧?”
我毫不猶豫接過藥,一口喝了。
很疼。
真的很疼。
“圓圓,圓圓......圓圓!”
恍惚間,好像回到了成婚那夜,滿屋紅燭,我疼得掉眼淚,崔荷自己也難受,抱著我又親又哄,不停地輕聲喚“圓圓”。
娘親生下我的時候,還要疼得多吧?照顧我這么一個蠢笨的丫頭,一定很辛苦吧?
“圓圓,圓圓!”
這不是二哥嗎?
他下巴上長出了青青的胡茬,鬢發散亂。
真奇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哥竟然哭了,他從太液池里爬出來時,被章太后派的人刺殺時,都沒哭過。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他哭呢。羞羞羞,愛哭鬼,二哥,我要笑話你啦。
別哭啊,你冷,我來抱抱你,你想娘親了,我來陪你。
我怎么舍得讓你一個人被這深宮吞噬呢?
啊,章太后?章氏什么時候成太后了?
啊......爹爹,娘親,薛堯,你們去哪?等等團團呀。
啊,我最愛的人,害死了我最愛的人。
秋水說,還真是個女胎,是崔荷想要的小公主,已經成型了。
我那時和他爭,兒子有什么不好?他說,他怕生出他自己這樣的,崔家能傳給男孩兒的,除了一張好臉,只有痛起來真要命的頭風病了,真是一無是處啊。
孩子的尸體,崔荷看了。
他親手做了個小棺材,親手把孩子放進去,親手埋在了他寢殿的院中。
崔荷有沒有把我當棋子,已經不重要了。
但直到現在,我依然確信他愛我。
——“圓圓,二哥一生一世只愛你一個?!?
這句話不是假的。
很好。
愛比恨更能傷人。
這個世界上,我最知道該如何愛他,也最知道該如何傷他。
現在我恨他入骨。
可我依然愛他入骨。
我要他痛,但也陪他痛著。
我的床上,還放著崔荷親手編的《清和詩選》,連駙馬的人選,他都開始在年輕官員的孩子中物色了,孩子還沒生出來,他連人百年之后的后事都瞎想到了。
聽陸公公說,陛下常整夜難眠,在燈下捧著他親手做的小衣裳悵然出神。
宮里的妃子,當真送回家的送回家,不愿回家嫁人的,崔荷就封了做女官。
崔荷是皇帝,我殺不了他。
門閥貴族沒落,越來越多寒門子弟得以出頭施展抱負。他是個好皇帝。
可我仍然恨他。這大業,是踩在我葉家兩百多人的尸骨上成就的。
我就這樣,折磨他,也折磨我自己。
他有時試圖和我說話,我便聽著。
“陛下,臣妾聽到了。”
他賞賜我東西,我就收著。
“多謝陛下。”
他想抱我,我就任他抱著。
有天,我看到一個小宮女眼里帶著星辰似的悄悄抬眼看他。
她長得有五分像我。
跟著崔荷這么些年,我也是會使壞的。
“你喜歡陛下嗎?”
我讓葉蓮去和崔荷說我想見他。
崔荷早早散了朝,匆匆跑來了。
我在寢殿里下了催情的藥,讓小宮女躺在了我的床上。
明天,那小姑娘就能做她心上人的妃嬪了。
我在側殿里抱著琵琶彈。
沒多久,崔荷一腳踢開了門,弦驚斷了一根,割破了我的手。
藥效還沒消,他紅著眼看我,不知是氣還是委屈。
看來五分像,還是不夠像。
他一定生氣了,崔家二哥啊,本來就是個瘋的,曾經的“溫和無爭”二殿下本就是假象。
他定是要罵我了。
“圓圓,你不能這樣......你再恨我,也別這樣對我好不好?”
我對著他,做出了一個艷麗又妖冶的笑,正如他面對薛堯頭顱時。
“陛下,那樣是哪樣?”
他忽然俯身抱住我,我沒反抗。不知怎的,就滾到了床上。
這一次,我又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