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一片昏黑,厚重的陰云低低地壓在頭上,幾乎要與海面連成一片。
“黑章魚號”航行在愈發狂暴的海風中,卻不會受到絲毫的影響。幽靈船的優越性在此顯露得淋漓盡致,更何況還是生物動力,想象一下幾條章魚腿在海面下飛快地扒拉個不停的樣子,什么風暴能攔得住你啊?
原本從龍骨碼頭到普爾森島的航程大概也就三天的時間,按照黑章魚號的前進速度,估計只需要一天半的時間就能抵達。
只不過原先預計能在船上吃上的大餐是肯定沒了,本來該上桌的他們把桌子給掀了,怨魂也不可能從幽靈船上平白掏出大餐來。
盧恩托著腮看卡斯帕練習走路,正覺得應該給它搞一根拐杖,就聽到門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即破舊的木門在一聲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中被直接撞塌,渾身閃爍著綠光的拉姆斯扛著劍就沖了進來,氣勢洶洶吆喝道:
“卡斯帕呢?卡斯帕在哪里?”
盧恩詫異看了他一眼,本來以拉姆斯在甲板上會和那些怨魂打得有來有回,怎么也得被耗得筋疲力盡,卻沒想到對方還能如此活蹦亂跳,和沒事人一眼。
這綠光的生機未免有些太足,讓常年和亡靈相伴的盧恩都皺了皺眉……看來拉姆斯還輔修過德魯伊的禱告?這是自然女神的加護?
盧恩自然是無所謂拉姆斯的狀態好壞,但問題在于,剛才伊薇特親眼看著他一劍捅死了卡斯帕,如果她嘴快先和拉姆斯交代了,未免會穿幫。
那樣的話,只能再讓拉姆斯昏一次,給他來上一發“大遺忘術”了。
在拉姆斯氣勢洶洶闖入后片刻,女法師才提著法袍小跑著趕進來,看到在屋內來回溜達的卡斯帕的一刻,她頓時僵住。
還未來得及開口,拉姆斯已經大踏步上前,接著狠狠張開雙臂,一把將卡斯帕抱住。
“兄弟,你沒事就好!我差點沒拖住那些怨魂,還好沒影響到你!”
盧恩也小腦萎縮了。
“你對拉姆斯說了些什么?”他傳音問伊薇特道。
“我什么都沒說啊……”伊薇特也納悶,自顧自低聲回應,“我才找到他,他就猛往船艙里跑,根本追不上。”
盧恩轉念去搜尋卡斯帕的記憶,才知道卡斯帕是托詞自己去搞定船長,將拉姆斯留在了甲板上。
本意是想讓拉姆斯被怨魂玩死,沒想到自己先被盧恩一劍穿心。
倒是那著急回援的怨魂,反讓拉姆斯以為是他沒做好,才無比自責。
眼下拉姆斯抒發完情感,才按著卡斯帕的肩膀,上上下下細細打量:“兄弟,你怎么走路不太利索?兄弟,你怎么老翻白眼?兄弟,你倒是說話啊!”
可惜,他現在只會阿巴阿巴。
盧恩不能讓拉姆斯再追問下去了。眼下的卡斯帕還是一個稚嫩的新生行尸,但盧恩有船長室用于對接他的第七層,能夠迅速地令其靈魂強度成長。
估摸著抵達龍骨碼頭的時候,卡斯帕就能聚攏部分生前意識,正常對話了。
“拉姆斯。”盧恩站起身,將拉姆斯拉到一邊,“卡斯帕剛剛與亡靈進行了激烈的交鋒,現在靈魂受到了些創傷,需要康復性訓練。”
“我已經給他制定了完善的訓練計劃,這段時間里最好不要打擾他。”
拉姆斯怔了一下,立刻退得遠離卡斯帕兩步,應聲道:“我明白了……不過在療愈方面,我受到過一些德魯伊的教導,需不需要……”
你德魯伊自然之光照一下,那可憐的小行尸立刻要血肉升天了。
見盧恩拒絕得果斷,拉姆斯也選擇遵從——
畢竟盧恩在他這的人設,一直是學者和煉金術師,這類職業往往知識淵博,且擅長的技能比較多,遠不是他這種門外漢能比的。
直到確認了卡斯帕的“安全”,拉姆斯的氣勢才迅速萎靡下去。
他的狀態實際上并沒有剛才表現出得那樣的好,怨魂的圍攻對于沒有處理經驗的人來說相當有殺傷力,如果不是他的德魯伊禱告,此刻至少是個輕傷。
他也顧不上此前暢想的晚宴,找了個房間一躺,呼嚕一下就睡了過去。
鼾聲大作,吵得章魚的觸手都不耐煩得在船身上多拍了兩下,表達不滿。
伊薇特長出了一口氣,她現在只希望能夠迅速到達龍骨碼頭。想到自己身處幽靈船上,就覺得毛骨悚然。
如果說從第七層出來是由于靈魂被動過手腳,意識不到異常,那船上的事情只需要稍稍細想一下,就能夠察覺到各種不對勁的地方。
在這樣的情況下,也就拉姆斯這樣的粗神經才能夠無視種種風險,如此安然酣睡。
“覺得很奇怪,對么?”伊薇特關上拉姆斯的房門,瞥見盧恩的神情,低聲道。
“很難想象這樣的人能夠成為一個團隊的領袖。”盧恩直言不諱,“他是你的團長?”
“嗯,黑松林傭兵團,拉姆斯百分百地相信他身邊的人,這讓我們所有人都能夠盡情發揮,組建僅僅一年半的時間,就成為了大陸上最新銳的傭兵團。”她眉眼微抬,似是想到什么高興的事情,但隨即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但是美夢沒能持續太久,卡梅洛特與薩伏伊之間的戰爭爆發,安穩了沒到十年的斯溫之民又開始流落,而黑松林傭兵團的諸位都是滿懷熱血之人……”
“但是傭兵團的冒險和上千、上萬人的戰場,終究是兩回事。”
“陷入埋伏,且戰且退,最終無路可逃,只剩下幾人活著從戰場離開……”
“我們需要錢來照顧死去的團員的家人,還有那些與我們并肩作戰的騎士的族人……斯溫之民需要一塊新地用以生存,如果不是這些,也不會接下這個委托,啊……”
她絮絮叨叨地低語著,破舊的天花板漏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她的身旁。腥咸的空氣讓她鼻子堵堵得,已經是快一年前的事情,回憶起來卻讓她有種強烈的想哭的感覺。
她捂住嘴,疲倦一下子涌上來,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盧恩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平復情緒,用法袍抹了抹眼角,紅著眼向他欠身,才轉身返回船長室。
而隨著他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一條黏糊糊的觸手忽然從天花板上的漏洞垂落。
卷著一條肥乎乎的胖魚,慢慢放在伊薇特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