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啟看到老劉沒有起疑心，就放了心，走進房間內，關上門，他開始真正地去打量這間房屋的格局：相對于露在外面的墻皮，房間內刮光后的粉白脫落也不逞多讓，但除此之外，房間里的物件雖則擁擠冗多，卻也擺放有序，這些物品都是老劉悉心親手擺放的。

在老張的記憶中，自己的老伴總是閑不下來，生病前是那樣，生了重病后盡管不能出遠門，她依然閑不下來，她四處求人，讓人幫她找了織網的活，認識她的人們也都了解，老劉是勞動婦女中的典型，唯有手中的勞動和不必要的節儉才能使她心安。

但在過度勞動后生病又強挨著不去治療導致老劉生了一場大病后，“錯誤節儉”的觀念在她的意識中已不是那樣牢固。

老劉從電視機下的抽屜里拿出常常備的胃藥，自己老伴長年的胃病已然讓這一行為成為了她潛意識里的習慣。

拆開藥包，把顆粒沖泡進碗中，這一系列動作，老劉都做得極為熟絡，沈啟接過碗，一點點地喝著有些燙嘴有些苦澀的中成湯藥。

然后，就該完成任務的時候了，沈啟在老張的記憶里搜尋著有關老張子女的信息：起初，她們和平常的孩童一樣，那樣的天真單純，對世界有著按捺不住的好奇心，老張那時自然還不老，在父母的安排下，已經結婚五年的夫妻兩人都很勤快，也很節儉，他們在當時攢下了不少的積蓄，加上對兒女的寵愛，也促使她們買下了那時人們少有的黑白電視機，當他們對照著說明書一點點調試著電視的信號時，欲望的異化便在這一對姐弟身上初露端倪……

他們會久久地緊貼著電視屏幕觀看上面的黑白影像，會去偷拿一點父母的錢去買零食。

當張增力夫婦發現放的錢票時常減少，卻又看不到被姐弟倆扔到垃圾桶的包裝時，就一定會百思不得其解，他們始終不想往兒女身上想，也不敢往兒女身上想，但在夫婦倆經過許多個夜晚的討論與爭吵后，他們也不得不那樣想了。

爭論后的夜晚，皎潔月光透過窗，張增力背對著妻子默想：他們如果拿了錢的話，會去做什么呢？所藏的錢丟失的次數很頻繁，但總和起來也不會很多，如果真的是小偷的話，又怎么可能不全都拿走后再溜之大吉呢？

而對于小孩子，所擁有的錢最可能的用途就是買些零食了。

張增力那時還很聰明，他先是詢問了附近小商店的老板們，有認識的，有不認識的，卻都異口同聲地承認有和老張描述極為相似的兩個孩童曾來過他們的店，買過他們的東西。

每每在下班的黃昏，張增力在別人困惑的目光里在垃圾桶旁尋找著什么。

有的人耐不住好奇，問張增力：“張哥啊，你每天在工廠上班，家里不至于這么困難吧？”

家丑不可外揚，張增力當然只是出于應付去編了幾句：“吃完飯沒事干，權當散步吧，哈哈……”

那人走后，張增力繼續找著，直到在離家門口很近的地方，一個老太太手里正拿著一把包裝袋，張增力用五角錢向她換走了包裝袋，果不其然，包裝袋的零食名稱與商店老板所述一模一樣……

當張增力在手中拿著零食包裝袋，摔開門，氣沖沖地走到電視機前的姐弟面前時，自以為偽裝得很好的他們心臟跳得激烈，卻又一言不發。

張增力與那個年代的父親們一樣，不忍心去懲罰孩子，卻又必須讓他們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

他把包裝袋揉成一團，然后塞進衣兜里，拿來一個小板凳，狠狠地坐下，然后狠狠地說：“為什么要偷拿錢？”

姐弟兩人沒有說什么，他們的大腦一片茫然，那是被欲望支配后的麻木與空虛，他們順從地接受了父親的懲罰，面對著墻壁，他們用空想和對下一次犯錯的隱約渴望來熬過這段痛苦的時間…

腐敗的種子已然埋下，在他們成年后開出了糜爛的花，這在他們使用智能手機借取網貨時就得以展現，高利率的貸款讓他們根本無力使用自己綿薄的工資去填滿這個無底洞，如果放任不管，注定這個脆弱的家庭也將被這無底洞所吞沒。

沈啟從老張的回憶中清醒過來，對著正在做織網的劉玉環問：“孩子們在家嗎？”

老劉手里的網梭突然停下，對眼前的人終于有些懷疑：“老張啊，你這是被那倆孩子氣壞了吧？他們不早就下班了嗎，每天一下班，就在自己的房間也吃也玩，我這么大年紀了，還得給這姐弟倆做飯，他們倆又不是沒空，就這么裝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