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當真不和我們一道回去么？”

天色暗沉了下來，晚上七八點的功夫，太陽下了山，雖然還沒到宵禁的時候，但街道上已經沒了多少行人。

白天發生的事情太過詭異，這個時候閉門不出才是好選擇。

在擁云城外的大道上，海隼雙手捧著魚白遞給他的供狀，手指將紙張攥出褶皺。

魚白擺了擺手：“我現在是一介平民，跟你們回繡衣直指做什么？案子都已經查清楚了，難不成你們還要把我帶回去復審一次？”

“噗。”

魚白的話講站在一旁的柳凌給逗笑了，她哈哈笑了起來，抬手拍了拍魚白的肩膀：“大師伯，別欺負我師父啦，他自從見了你之后老表現的像個小孩兒似的，我這當徒弟的看了都覺得丟人?！?

說罷，柳凌用手肘用力拐了一下海隼，示意海隼多少收拾一下臉上的表情，畢竟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紅著眼眶的樣子著實有些不像話了。

魚白笑著搖了搖頭，轉而打量著這位如今已經改名換姓的柳家大小姐，自己這趟去白峰城免不了是要跟柳家扯上關系的?？扇缃裰皇Ｏ露〗惝敿业哪莻€柳家是什么模樣，自己還真說不清楚。

蝴蝶效應真有意思。

“對了，柳姑娘，聽說馬上就是你妹妹的大婚了。這縣丞的供狀里面也提到了太子舊黨在白峰城有所布置，你不回去看看家里的情況么？”

“我——我就不回去了。”

柳凌眼神中浮現些許陰霾，而后很快用大大咧咧的表情掩蓋了過去。她笑嘻嘻地仰起頭來：“我爹現在恨不得把我這不成器的女兒從族譜里面劃掉，這大喜的日子回去觸他老人家的霉頭做什么？”

“哎呀，你就不怕柳家的家產被你妹妹分了，到時候你沒東西能還給你徐叔叔？”

“那倒是不怕，白州牧家大業大，瞧不上我們柳家這種暴發戶的家底。該給徐叔叔的份兒我會看的死死地?！?

顯然，柳鳴燕離家出走投奔繡衣直指的理由并不只有她說出來的那么簡單。

魚白和這位接觸的時間雖然不多，倒也看得出這姑娘表面看著和他爹一樣，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有些憨傻。實則骨子里還是那位聰慧，敏感的大家千金柳鳴燕。只是現如今一直在用嬉皮笑臉的德行掩飾著自己的小心思。

柳家到底發生了什么？現如今的內鬼到底是誰？

那個被自己提前解決掉的古鶻又給我挖了什么坑……

真是越來越讓人期待了。

在做完最后的道別之后，海隼折過身，和自己的徒弟一道離去。

他們乘上了繡衣直指專供的墨色駿馬，身形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魚白目送著二人離去后，并未返回城內，而是繞著城墻從北門走到了西門，在城墻外頭與另一隊伍匯合。

在昏暗的天色下，一輛馬車停留在城墻之外。

擁云的小神醫杭紫花坐在敞篷馬車跟前，小手飛快地將幾朵鮮花編織成了花環，而后套到了她對面的女孩兒——方小蕓的腦袋頂上。

方小蕓則是臉色鐵青，滿臉寫著膩歪，整個人僵在馬車上任由杭紫花擺布。

跟用沒心沒肺來偽裝自己的柳凌不同，這位擁云的小神醫是真的沒心眼。

魚白抬手摁住了身側的箱子，搖頭苦笑一聲。

但凡是個有點警惕心的人，也不會真的隨便將自己的積蓄交給一個認識沒幾天的陌生人保管。

杭紫花自稱靠著行醫治病得來的那些金銀和靈石，如今一股腦的全在魚白箱子里收著

——這甚至是她主動要求的，畢竟那上千斤的東西她自己都發愁怎么打包帶走。

要知道這些個錢你就是拿給熠國當今的圣上，換左右開弓抽他十個大嘴巴子，那心善的老頭都得央求著你多抽四五十下。

乖乖，自古玩奶媽的多富婆，古人誠不欺我。

“來啦老魚！”

杭紫花見到魚白走過來，開心的用力揮了揮手。方小蕓見到魚白走過來，縮了一下脖子，主動從馬車上跳下來，小跑步到魚白的身邊。

如今的方小蕓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她那套丫鬟的打扮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換成了與杭紫花同款的小衫裙。她渾身扭捏而不自在，臉通紅，腦袋上頂著個花環，羞恥心滿到快要溢出來了。

畢竟雖然外表年幼，這位切切實實是已經九十歲高齡的老太婆了。

“我說，徐……魚，魚大人……”

自從一番算計被杭紫花的法陣和弱智給擊垮了之后，方小蕓就對杭紫花有著極大的成見，她側身對著魚白小聲說道：“這傻子腦袋有問題的，您帶著她只會添麻煩……我承認她是有大機緣在身上的人。但，但您可是徐寒嗣啊，這等二傻子，讓她留在擁云自生自滅等死好了，您帶上她做什么??！”

“因為她富?！?

魚白很果斷的給了方小蕓一個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到的理由。

他抬手拍了拍目瞪口呆的方小蕓，寬慰道：“你也別覺得害羞，咱們這個隊伍里面你歲數的確是最小的，穿著一身倒也合理。”

“我……”

方小蕓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小女孩兒衫裙，羞恥的摟住了自己的身體。輕咬嘴唇，眼中泛起淚花，仿佛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她穿著這一身確實不太合體，如果說杭紫花長得是嬌憨可愛，靈動非常。那方小蕓的模樣就完全是鄰家小妹的感覺，這一身富貴人家的衣服確實和她的氣質不太匹配。

略顯局促的方小蕓在糾結好一會兒之后，抬頭看著魚白：“徐……呃……魚白大人，事到如今，我相信您確實打算放我一馬……我對您感激不盡，自然會為您竭盡我一切的忠誠……只求，只求您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緊張的捏著拳頭：“當然，這絕對不是對您的威脅，請您不要誤會……只是我曾窮盡畢生所學，問遍天道，卻因為能力有限始終不曾得到的答案……我之所以加入組織，想要見您，也是為了想要當面問問，看看您是否知曉……”

“哦？說說看?！?

魚白有些好奇，自己當初設計赤月童姥的人設時倒是并未給她特意寫過什么執著終生的問題。

“您知道我如今這副模樣是年輕的時候修煉功法出了岔子，可我想不通……這世間有太多人修習內功出問題的了，有的人經脈受損，有的人爆體而亡，有的人成了殘廢，有的人皮肉都被燒爛了——可為何唯獨我……是返老還童？”

方小蕓慘兮兮地指著自己，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這些年來，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說我是故意裝嫩，說我想男人想瘋了，刻意將自己打扮成小女孩模樣好勾引有特殊癖好的男人……但我冤枉啊，我修習的明明是衍星閣的問卜之術，分明跟改變容貌沒有半毛錢關系，為何行錯了真氣會導致如此下場——”

“呃……”

魚白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撓了撓臉。

方小蕓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全天下找不出來第二個我這樣的，這么多年過去了，我早已經放棄了醫治的打算。如今只想要一個原因，能請您回答我么？”

……

這個原因你問天道，它確實答不出來，因為這完全是場外因素……

方小蕓的人設一開始完全是照搬天山童姥的。

當年4.0的時候公司打算推出人族蘿莉體型來供玩家選擇，好進一步的賣時裝。

但和能夠自由化形的妖族不同，在人族里面還沒有這個先例。

由于相關政策，不能真讓玩家操控實際年齡還未成年的女孩子在游戲里打生打死，為了找個合適的理由，魚白在公司的命令下才設計了赤月童姥這么個角色，在游戲里提前做好鋪墊。

可以說赤月童姥這個角色誕生的使命就是為了賣合法蘿莉這個體型。

這些都是大人的考量，在各種復雜因素下形成的產物。

面對自己筆下角色的詰問，魚白摸了摸鼻子，思索了一番后回答道：“你可知……在天道之外，有許多地位超然的存在?！?

“他們是超越了神的神，是他們一同創造了這個世界，編織了天道運行的規律……”

“這其中，有一位叫‘營收’的神。他的地位更是超然，穩穩壓制了其他創世神一頭……不，可以說他是創世神的領導者也不為過?！?

“在他的干涉下，這個世界上出現了許多乍看之下難以理解其中意義的東西……比如說一些完全沒有保護住要害部位的護甲，修煉之后一定會改變發色的功法，穿戴之后會讓你腳下冒出來詭異發光腳印的飾品……”

“而你的存在是那位營收大神的杰作之一……”

“某種意義上來說，你的返老還童是連天道也無法管束的事情。因為那位營收之神欽定了這樣的奇跡發生在你的身上。”

魚白伸手，對著方小蕓豎起了大拇指：“你是天選，也是唯一?！?

“真的！？”

方小蕓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淚水涌出了眼眶。

“感，感謝您的解惑……以您的身份完全沒有必要哄我……所以，所以……天道之外的存在，當真曾經青睞于我……”

“對對對！可不是嗎？你是營收大神最滿意的杰作之一，大可昂首挺胸，引以為傲。”

魚白用力地點頭。

豈止是青睞，你知道你開了先河之后，咱們蘿莉時裝的銷路有多好嗎？尤其是美工組的那幫人當初恨不得把你供起來。

“嗚哇?。。。?！”

方小蕓激動地哭了出來，一把摟住了魚白，鼻涕眼淚臟兮兮地蹭了魚白一身。

魚白心虛地拍了拍方小蕓的腦袋，一步一蹭地走到了馬車跟前。

杭紫花在馬車里一直瞧著這邊，看到方小蕓哭的稀里嘩啦的樣子，不解地問魚白：“誒，老魚，你怎么給小妹妹說哭了?。克疑贍敯阉粋€人丟在擁云自己跑路了，孤苦伶仃怪可憐的孩子，你可別欺負她哦?！?

“我可沒欺負她，她感謝我還來不及呢?！?

方小蕓抬起頭，嗚咽地斷斷續續說道：“謝謝您，謝謝您……”

“你看?！?

“嚯，你給她下了什么迷魂藥啊——算了算了，來來來上車坐好?！?

杭紫花撅起屁股，從馬車座上爬到了駕車轅跟前，抬手牽住了馬兒的韁繩。

魚白將不住哽咽的方小蕓抱上了馬車，自己也輕輕一蹦跳了上去。

車前的馬兒發出了輕微的嘶鳴聲，馬蹄在地上刨了刨，已然是蓄勢待發的樣子。

這輛馬車是杭紫花靠著自己的面子從當地車行討出來的，這小富婆在擁云的人脈相當廣，聽聞小杭大夫要出遠門問診，車行老板二話不說地就把店里最好的馬送給了杭紫花。

只可惜車行老板怕是不知，從今往后，擁云那位包治百病的小神醫將會就此絕跡，杭家醫館也將人去樓空，成為擁云百姓心中的一大遺憾。

“騎馬和駕車可是兩碼事，杭大夫你回馬車這邊歇著，讓我來吧?！?

“嘿！”

杭紫花用手蹭了蹭鼻子，一臉得意地從懷里掏出來了一枚小藥丸。

“你只管抓穩扶好就是，剩下的看我的——”

說罷，她爬到馬背上，將手里的藥丸丟到了馬嘴里。

馬兒唏律律啼鳴了一聲，棕黃的毛發下面，馬的皮膚肉眼可見的逐漸發紅。

杭紫花后背靠著馬車夫的座位，雙手抓緊了韁繩，用力一抖。

“向著白峰城出發！駕！”

啪的一聲，韁繩抖落，馬兒揚起蹄子踏于地面，硬踏出來了兩個深坑，強大的拉扯力讓魚白在馬車上趔趄一下，只聽到耳邊風聲呼嘯，周圍的景色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后方飄去。

幾乎是三兩分鐘的功夫，擁云城的大門已經被遙遙甩在了身后，化作夜晚的一點小小明燈。

魚白只覺得自己臉上的面皮都在被風撕扯，死命抓著馬車扶手，顛簸的牙齒打顫，艱難開口：“等等等等等會兒……你知道白白白白峰城怎怎怎怎么走嗎?。俊?

“蕪湖！駕駕駕！蕪————?。。　?

不知道血脈里什么東西被喚醒了的杭紫花興奮地張著嘴巴，拼命甩著韁繩。

風太大了，她完全聽不到后面的聲音，完全沉浸在了風馳電掣的愉快中。

很快，魚白看到了一臉懵逼的海隼和柳凌騎著黑馬從身邊擦身而過，并以極快的速度被甩在了身后。

從西門出發的魚白在看見自北門往外走的這倆人后，幾乎要被風灌滿了的腦子里就只剩下了后悔。

方小蕓說的還是有道理的。

讓二傻子開車，自己的腦子當真是被馬踢了。

“你給我把手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