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六年，正月十五。

位于雒陽的漢為酒樓，正式宣布掛牌燃燈開業。

官家工匠篆刻的“漢為”牌匾，早在半月前就已經送了過來，沈稻對于朝廷提出的一字千金的要求自是如數奉上。

東漢朝廷靠賣官鬻爵，沈稻心里也清楚，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僅僅掛牌“漢為”二字，竟然就會高達兩千金！

自來雒陽的一個月里，沈稻就時時難免會想起尚在東海某一隅的周泰、蔣欽二人，這兩個倒霉蛋現在大概都不好過吧。

要知道來自大海彼岸的風，可比雒陽的強勁多了，搞不好這兩位漢為集團的肱骨之臣現在還生活在悲劇當中。

“店家，再給我來兩碗漢為秘制豬腳飯！”

“今兒個是元宵，我要和臺上的姑娘掛燈！”

“店家，天大寒，我腳指不可屈伸，樓上的客人洗腳洗好沒有啊？沒有的話，你幫我看看洗到哪來了！”

“……”

眾多上帝的呼喊讓沈稻回到了忙碌的現實，強撐出臉上的笑容：“幾位客人別急，店家我這就去安排！”

……

“仲德兄，應該是這了吧，整條街就這家是酒樓！”

夜幕下，白面儒生揮著扇子張望了一番，最終確認了這就是官府告示上所寫的雒陽選美大賽地點。

“掛有官家的漢為二字，奉孝，應該就是此地了，不過為何外邊看起來如此冷清？”

程昱往酒樓門口瞧了一眼，只有兩位身材壯碩的錦衣壯漢守在門口。

這么壯的護院，是防止客人吃霸王餐？

兩人有些期待，漢為酒樓的廣告能貼到別的州郡去，必然有一定的道理，不可不去觀望一番。

“奉孝，此去官家酒樓你可有逃賬之計啊？”

“哈哈哈，仲德兄不必逃賬，放心飲食即可，此次交由郭嘉一應買單。”

兩人一拍即合，走進漢為酒樓。

一步入酒樓的外院門，兩人便被院內的景象給震撼到了。

院內香氛繚繞，翠幌輕搖，青池如鏡，小山含煙，花木扶疏，甚是迷人眼，倒也算是個文雅靜謐的地方。

可待一進入酒樓里，兩人就被沸反盈天的氣氛給震撼到了，客人們眉開眼笑，聲音大到能把房頂掀翻，錦衣青年拿著香氣四溢的豬腳飯跑進跑出，應當是店小二無疑。

郭嘉和程昱兩人找了個稍稍靠門的位置坐下，趙祗就拿著個小本，臉上帶著笑的迎了上來：“請問兩位要吃點什么?”

沈稻交代過，服務就要像春風一樣自然！

漢為酒樓要有春風輕拂臉頰的感覺，讓顧客能夠感受到服務人員的存在，但又不要存在感太強。

“先來兩壇上好的雒陽紅。”程昱倒是不喜酒水，但奈何郭嘉很好這一口。

郭嘉啞然一笑，他早就想嘗嘗雒陽地道酒樓所產的酒水，哪怕現在身體再抱恙，他也無所在意。

今年郭嘉不過才時值二十歲，曾有名醫說他此生注定活不過四十歲。

奇怪的是，知道自己壽命之后，郭嘉反而不感覺痛苦了。

生老病死，如聚散浮云，又何必放在心上？

趙祗熟練的回答：“咱們這不賣酒，我家公子對酒樓開業準備的很充分，就是把這酒水一事給忘了，今日已有多位客人問及此事，二位也不算冤枉。”

“既沒有酒，又何以稱之為酒樓？”

郭嘉面色微變，病弱之態盡顯，卻仍強撐著站了起來，聲音中帶著幾分不悅。

“依客官這么說，這世上名不副實的事兒多的去了。”

絕弦的俞伯牙尚不姓俞，而姓伯，周公不姓周，而是姓姬，魯班也不姓魯，實姓公輸。”

這樣看來，酒樓沒有酒，不也合乎常理嗎？”

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旁側響起。

程昱和郭嘉齊齊望向，從后院走來的白衣青年。

趙祇反應了大半天，才回過神來，這些都是人名，但人名多了他就不清楚是誰了，但他能明白這話里想表達的意思。

“公子，你來了。”趙祇大喜過望，他本就是賊匪出身，現在哪怕從良了，但依舊改不了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的情況。

“你上樓去看看那些客人洗腳洗到哪里了，腳洗干凈了就讓他們快下來，后面還有客人排隊呢！”

沈稻當即對自己的得力干將下達驅趕客人的艱巨任務。

“喏，公子！”

待趙祗離開后，沈稻繼續向二人解釋道：“兩位客人，我是這里的店家，好酒不日后會有，但今日肯定是沒有的。”

“不過為表歉意，我稍后會派人送上兩碗豬腳飯，另外不知兩位客人想喝何酒，沈稻好記下備足。”

對方有禮，讀書人自是不會為難讀書人。

郭嘉拱手施禮道：“在下郭嘉，乃是穎川郡人，近來見聞雒陽官營一漢為酒樓，與友人結伴慕名到此，此番失禮多有得罪。”

一旁的程昱拱了拱手，表情沒什么變化：“若是店家開酒樓哪天想起備酒了，不妨多備些上好的雒陽紅，外地旅人多是好這一口。”

“你是……郭嘉郭奉孝？”

聽到說出的那個名字，沈稻抬了抬眼。

不錯，這病態如弱女子模樣的也只有可能是他了！

程昱連連點頭道：“沒錯，正是他！吾弟雖聲名不顯，但是能力極佳，你這店家能有所聽聞，倒也不算俗子了。”

一旁的郭嘉則是有些疑惑，他素來只結交英才俊杰，不與俗人為伍，自己的才學能力，除程昱等好友覺得他有奇才外，其它情況則是很少有人知曉。

郭嘉正欲開口尋問，然而下一息，卻只見沈稻身形一晃，倏忽間奪門而出，消失在院門之外。

郭嘉輕搖羽扇，望向門外道：“這位店家，大概是買酒去了。”

程昱點頭，同意郭嘉的猜測：“很有可能，此人應當知曉奉孝乃當世奇才也，故買酒而欲結交我二人。”

郭嘉想了想，又坐了下來。

“奉孝，這是干什么？”程昱不解。

郭嘉望向院門外，隨口說道：“弟喜結交英才俊杰，既兄說他不是俗子，何有不待他買酒歸來之理？”

程昱聽完也坐定下來，雙目灼灼地望向了院門外。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沈稻抱著兩壇子的酒走了進來。

雪花依舊在空中悠然飄灑，沈稻的身影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

抱著酒壇的手上被凍紅紫交加，像極了一顆冬日里被遺忘的凍果，僵硬中透著絲絲的執拗。

“讓兩位久等了。”沈稻微微張嘴，呼出一團熱氣暖了暖手。

郭嘉的目光落在沈稻抱酒而歸的身影上，雖然自己素來以慧眼識人著稱，今日卻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一幕讓他動容了。

現在即便是古之賢者的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盛況，也難以媲美其萬一。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然吾今日所見漢為侍客，更勝于此。”郭嘉輕聲贊嘆，羽扇輕搖。

沈稻將兩壇酒水輕輕置于桌上，微笑著看向二人，笑容里滿是春風輕拂臉頰給人帶來的感覺。

溫暖，簡直溫暖的不得了！

程昱沒有說話，不過心里卻還是暗自竊喜自己沒走。

這件事要是被旁人見了傳出去，估計坊間都得留下傳言，說他程昱有損君子道德。

不過損道德，不損他仲德，貌似也算不上和他程昱程仲德有什么太大的關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