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陳薌瀾在一起住了兩三天,剛開始琮芝感受到的一些緊張感也逐漸消失了,兩人之間并沒有太多的話,畢竟課業繁忙,兩人還要自己洗衣服做家務,她們兩人幾乎沒什么心情去感受彼此間過近距離的那種溫度。有時候晚上兩人躺下以后,房間里變得尤其安靜,好像夜幕的網輕輕籠罩了心緒的一切煩躁與不安。
中午,兩人照常并排騎車來學校,琮芝不喜歡戴頭盔,所以薌瀾總是能見到她黑色的長發被秋風吹起,恣意飄舞著,就如同她本人的性格一般。
慢慢步入凋零與凄涼的季節,黑夜的時間越來越長,獨屬于秋季的澄澈藍天愈發珍貴,琮芝非常喜歡那片天空,她喜歡做一個無拘無束的流浪者,經常憧憬著像鳥兒一般自在地飛翔于藍天之上。薌瀾一直都了解她的個性,也許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一直留在對方身邊吧。
“你今天的書包看起來好沉,能背得動嗎?”琮芝下車時對薌瀾說。
薌瀾笑了笑,沒事。
今天是琮芝的生日,奇怪的是琮芝直到現在也沒有和薌瀾提起這件事情,就好像她壓根就沒想起來一樣。不過不管琮芝是故意的還是怎樣,薌瀾給她準備了一個生日蛋糕,是最小規格的,畢竟只有兩個人會一起,她知道琮芝喜歡巧克力蛋糕,因為以前每年生日她們都會在一起過。
課間葉群秋跑到琮芝教室門口,張開雙臂揮舞著招呼她出來,接著后者就得到了一個大擁抱,葉群秋稍卷的頭發和琮芝的長發纏在一起。
“給你的禮物!”葉群秋遞給琮芝一個禮品盒,看起來是精心包裝過的。
“你什么時候開始這么精致了?”琮芝半開玩笑似的說。
葉群秋得意地回答說她一直都很關心自己朋友。
兩人有說有笑地分開了,琮芝把收到的禮物小心地放進桌子里面,書太多了塞不進去就把教材拿出來放到桌子上,正好還能擋住老師的視線。
陳薌瀾在在走廊上路過時正好目睹了這一幕。琮芝當然記得今天是她的生日了,她又沒有健忘到那種程度,薌瀾想,她應該也在等我送她什么,那就晚自習前吃飯時間把蛋糕給她吧。
“薌瀾,快來。”當薌瀾正準備進教室時,卻被從教室里跑出來的琮芝一把抓住了?!澳愦蟾攀帐皽蕚湟幌?,等會下課跟我走。今晚不是語文晚自習嗎?在手機上請個假就好啦?!?
“什、什么?”薌瀾還沒反應過來。
“現在別問,等會你就知道啦?!辩ビ梦阌怪靡傻恼Z氣說,眼里充滿信任。
薌瀾點點頭,裝病翹課是她從來沒做過的事情,但她不介意陪琮芝一起。
“放學時候在學校門口噴泉見。”琮芝說完這句話就跑回教室里了。薌瀾看著她的背影不禁露出一個無奈的笑,這么多年看著琮芝做了很多違紀的事情,倒也不在乎這一件兩件了,也許唯一不同的是她也變成了共犯。
放學鈴聲響起,天色變成了蒙蒙的藍灰,薌瀾帶著書包和往常一樣走出教室門,同時小心不讓巧克力蛋糕受到擠壓。
對于琮芝到底要帶她去做什么,她暗自猜測大概和慶祝生日有關,難道琮芝打算請客吃飯么?不過這和她平時的風格不太像呢。
和琮芝碰面后,琮芝敦促她加快速度,因為她們去的地方會比較遠。薌瀾心里開始有點不安了,天已經快要變黑了,琮芝不會要帶她去什么偏僻的地方吧?
事實證明薌瀾的擔心是正確的,經過二十分鐘的騎行,琮芝帶她來到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公園,而且當她們到達時,已經到了路燈陸陸續續亮起的時候了。十月初的天氣還沒有完全變涼,即使是夜晚,穿著一件普通的長袖衛衣也完全足夠了,兩人都沒有感覺到涼意。舒適的秋風拂過,心情也不由得舒暢起來,薌瀾暫時忘卻了不安。
琮芝和她并肩走在開滿松果菊、三色堇還有木芙蓉的路上,路燈把兩人的影子相融合,小路的盡頭是一片寬闊的靜謐水域,四周栽種著紅楓,此時樹葉已經完全被燦爛的紫紅浸染,有些楓葉飄落在地。在這月色揮灑的夜幕下,湖面遙遠,望不到它的對岸,貓頭鷹的叫聲偶爾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一直安靜的琮芝這時突然綻放出了笑容,她帶薌瀾在湖邊坐下,她說:“這個地方我也是最近才發現的,我們面前的就是舊湖。”
舊湖嗎……薌瀾之前總是下意識地認為只有舊湖鎮才和舊湖相連,原來離她們學校這么近的地方就毗鄰著。
“啊,正好給你這個。”薌瀾從背包里拿出蛋糕,“祝你生日快樂?!?
琮芝的眼睛一下亮了,她笑起來非常有感染力,接過蛋糕后摟了一把薌瀾的肩膀,讓她感覺很不好意思。
兩人開始默默吃起蛋糕,一時間四下又開始變得安靜,月色下的一切都被賦予朦朧,薌瀾看著琮芝,她在想琮芝為什么只把她叫出來呢?既然是慶祝,應該把葉群秋也帶上才更熱鬧吧。
“薌瀾?!辩ネ蝗婚_口念出她的名字。
陳薌瀾應聲,問道:“怎么突然叫我?”她心跳有些快,好像有種預感,琮芝會和她說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琮芝突然不說話了,她有些憂傷地望著舊湖那月光照著的、波光粼粼的湖面。
過了一會,她再次開口:“華瓏……我覺得她現在很孤單,我想要幫助她,可是我只能隔著冰冷的手機屏幕用無力的話語去安慰她……我該怎么辦?要是她也能來和我們一起吃蛋糕的話,會不會開心一些呢?”
薌瀾的呼吸停滯了幾秒,她沒發現自己在微微顫抖,秋風吹得她有些冷。
“我不知道?!边@聲音不像是她自己的。
琮芝沒有接話,可能她本來就沒有期望薌瀾作出回答,眼神融進湖面,心緒迷失在回憶里。
要怎么辦才好?自己明明不想表現得太執著讓琮芝困惑,但潛意識告訴她自己應該說出這一切。她站起來,走到還在思考的琮芝面前,把她拉起來。
“怎么了,薌瀾——”琮芝還沒說完,肩膀就被對方緊緊摟住,陳薌瀾褐色的長發溫柔地貼上她的肩頸。
“琮芝……能不能聽我說……我知道你總是想著華瓏,但你可不可以,至少在此刻,稍微看看我?明明總是我在你左右,我今天給你帶了巧克力蛋糕,因為從初中開始就是我陪著你一起過生日,我知道你最喜歡的就是巧克力。我很開心你能帶我來這里,我喜歡你帶我走的這條小路,喜歡秋風,喜歡公園里的楓葉,喜歡月色下的舊湖,也喜歡你。我知道你是個普通人,我也很普通。初中時候你和我做同桌,你的性格有些自大,總是以自我為中心,但是你又是那么特別,自說自話,好像我就應該喜歡上你一樣。你為了陸華瓏要找我陪你一起彈琴,我就把空閑時間時間都留出來學貝斯,這是一件不起眼的樂器,對吧?聲音低沉,很少有人在意,遠遠沒有你和陸華瓏兩人的吉他那么耀眼。我對光鮮并沒有什么追求,也并不渴望被人關注,我只是喜歡自己認真做好我自己的事情。那時我也沒能意識到自己是怎么想的,因為家里總是沒有人,所以一個在家時總是把電視機打開,聲音調到最大,聽著人們在說話,我就會覺得安心。是我想錯了嗎?我想你和我性格很合得來,才做了這么多年朋友的吧?你和我的目光對撞之后,果真是理解我們彼此心中所想的吧?我們之間不是這樣的關系嗎?是從哪一步開始出了差錯呢?從前我感到惘然,可自從上了高中,我和你不再是同班同學了,你和我之間的關系就這么變淡了嗎?我對你來說是可替代的嗎?我一直害怕著,上了大學以后,你又要到別的城市去,會和我相隔幾十、幾百、還是一千多公里?可是好像并不需要那么遠,你和我心的距離之間好像早已隔了赤道那樣遙遠的距離。每當你講到陸華瓏,看上去都那么開心,我只能抓自己的袖口不讓自己難受,可是我有什么權利去干預你呢?你和華瓏在一起感到幸福,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本應該這樣想的才對,但后來即使我還在你身邊,你也幾乎不會注意到了。從前中秋節我會陪你去逛街一起吃月餅,春節的時候送給你我織的圍巾,在你生日的時候陪你一起唱歌、送你喜歡的書,兒童節的時候你也開玩笑說想過一下,所以真的送了你一盒巧克力。我一直覺得,沒有什么是比讓你開心更能讓我感到快樂的了。我有時候晚上會在睡前想到你,想起你讓我覺得心里有種溫暖的感覺,可是,想到陸華瓏和你一起,我心里又有說不出的痛苦。我承認我不愿意讓你為難,可我曾經以為自己對你來說是重要的、或者是特別的,也許是我自私,也或者是我難得有勇氣……”
陳薌瀾的雙手握住琮芝的肩膀,白皙纖長的手指在此刻變得愈來愈緊,忽然好像又害怕弄痛她似的,慢慢松開了一些,接著又逐漸用力,仿佛是在擔心她離開。
“莫琮芝,我真的很想告訴你,我有多么在乎你,愛這種情感太重了,但我想說出口,因為我對你的感情的確有那么深刻,我希望你自由自在,按照你喜歡的方式去生活,可是我又希望你的心里只有我一個人,因為我的腦海里只有你。”
好似鋼琴曲的最后一個音符落下,余音縈繞在這靜謐的湖邊,秋風吹落滿地紅楓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