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蟬鳴叫在橫斷山脈西側某座小鎮的夜晚。

莫琮芝躺在家中樓頂的竹席上，仰頭看著閃爍的星空。從很多年前開始，舊城中就見不到那樣璀璨的銀河了，但舊鎮的天空還未曾被煙塵籠罩，依舊像人類文明開始之前一樣純凈。

在舊城的高中里上學的琮芝，暑假來到舊鎮鄉下的爺爺奶奶家度過，遠離了城市中的喧囂和學校帶來的煩惱。

這是她暑假的第二天，說是暑假，但實際上能休息的也不過只有十天左右而已。幸運的是，兩天后就是西南一帶夏季最令人期待的節日，星回節。至少不會錯過舊湖鎮少見的有意思的日子，這一點令琮芝感到假期還不算太壞。

夜幕剛剛降臨，夏末的微風也帶上了涼氣。琮芝望著眼前的月亮，又禁不住打開手機翻起了她和陸華瓏這兩天的合照。

初中畢業以后，兩人就很少有時間再見面，平時只是通過手機交流。好在暑假到來，琮芝得以回到舊鎮，兩人也終于有時間能如同當初一般共同踏遍舊鎮的每一個角落。

琮芝看著照片上自己和華瓏在舊湖面前的合影，不知不覺露出了一個笑容。

這時，華瓏給她發來了一條消息。

“明天我們大約幾點見面？兩天后就要過節了，你需要幫家里準備些什么嗎？”手機上顯示出這些文字。

也是呢，節日之前奶奶大概會讓自己去幫忙買點東西來，然后和她一起做飯吧。不過明天暫時還不需要考慮這些，和今天一樣悠閑度日就行了。

于是莫琮芝回復道：“想幾點就幾點唄，明天我想去山那邊轉轉，你可以在舊湖旁邊等我。哦對，你以前放過風箏嗎？奶奶家里正好有一個，我明天帶過去好了。”

華瓏回復了一個“沒問題”的表情。

接下來她就沒有再發消息了，可能和琮芝在舊鎮逛了一整天累了吧。想到這兒，琮芝自己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也已經很疲憊了，這兩天和華瓏重逢的喜悅幾乎掩蓋了這一點。

莫琮芝關閉手機屏幕，發現月亮不知何時變得更亮了，兩天后的星回節大概也會是一個晴朗的日子。記得往年的節日慶典時，舊湖鎮的街道上總是擠滿了來來往往逛著小吃攤的人群。當她們還在上初中時，琮芝和華瓏曾經一起逛過這條街道，那里不僅有賣各種夜宵燒烤的小店，還有趁著星回節的氛圍賣各種禮品與首飾的攤鋪。琮芝抬起手臂，看著自己戴著的藍色星星裝飾的手鏈，這和華瓏一直佩戴的紅色月亮手鏈是當時一起買的。

今年的星回節還要再逛一遍那條街嗎？琮芝一邊回憶過往一邊構思兩天后的行動，她決定明天先征求一下華瓏的意見。于是她收起竹席，打開屋頂上的活動門后小心地爬下樓梯，接著鎖上這扇銹跡斑斑的門。回到二樓自己的房間后，琮芝打開窗戶，任憑晚風吹進房間，她躺在床上，望著灑滿地面的月光，不知不覺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天剛剛蒙蒙亮著。琮芝并不喜歡睡懶覺，不如說放假時總是比上學時候醒得更早，尤其是舊鎮鄉間清新的空氣讓她心情更加輕松愉快。

穿上純色的短褲和運動鞋，琮芝把風箏放進車簍里，騎著自行車行駛在鄉間小道上。大概是因為在鄉下的緣故，即使是在清晨也已經有很多人出門活動了，琮芝心想至少自己不會打擾到他們。

舊湖距離琮芝奶奶家大約有五公里遠，騎著自行車過去大約是稍微會感覺到疲倦的程度。琮芝心想華瓏大概不會像自己一樣起這么早，于是把車停在東苑巷旁邊，那里是農貿市場，琮芝下來轉了一圈，希望能找到一些可以用來做早餐的東西。

“除了蔬菜和肉類，這里都是賣香蕉和草莓這些水果的呢……。”琮芝自言自語。她轉悠到東苑巷上，一棵柳樹佇立在東苑巷的入口處，這里靜悄悄的，和農貿市場的喧鬧比起來截然不同。

琮芝探頭朝那條巷子里看了一眼，發現沒有人之后就離開了，回到農貿市場，她在一家買早餐的攤鋪面前拿了幾個燒賣，想到華瓏似乎喜歡吃草莓，于是買了一些放在包里。

想到馬上又能見到華瓏，琮芝就忍不住笑起來，一旁路過的人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她，不過她沒有注意到。

再度出發，不知不覺間，離開鎮上已經有一段距離，四周的景色從低矮的平房變成了一望無際的田野。正是七月流火的時候，田里的水稻將要成熟，大約在國慶節之后就能見到收獲的景象了吧。琮芝聽著藍牙耳機里傳出的歌曲，看到農田上偶有隆起的土堆，她知道那是農村人們傳統的墳墓。經過這片熟悉的風景，她不禁回憶自己究竟有多久沒有回到過舊鎮了，上次來恐怕還是在寒假的時候，見到華瓏也差不多是在那時。

隨著太陽逐漸升起，令人懷念的舊湖那波光粼粼的寬闊水面出現在視野中，初升的朝陽把自己的色彩融入湖面，而隨著微風擺動的柳條身后、望著湖面的那個身影，正是陸華瓏。

自行車被靜悄悄地停下，琮芝輕輕走到對方身后，把草莓遞到華瓏的面前。

“啊，琮芝，你來得這么早？”華瓏回過頭來，笑著對琮芝說。她淺色的眼眸顯得如舊湖般澄澈，披肩發被風微微吹起，琮芝心里頓時泛起說不出的情感。

“天還沒亮我就醒了。”琮芝稍微夸大了事實。“你是不是喜歡吃草莓來著？剛剛路過農貿市場就給你帶了一點。”

華瓏微笑著點點頭，接過后說：“謝謝啦。”

兩人并肩向前走，琮芝余光瞥過華瓏的側臉，后者頭發側邊佩戴的黑色發飾隨著步伐擺動著。現在就和華瓏一起出來是否太早了點？不過和她待在一起總是會忘記時間的流逝，不如說會覺得時間不夠用才合適吧，琮芝想。

從鎮上來到舊湖岸邊，可以沿著湖邊一直東走，接著就能到達舊山山麓。舊山所在的地方較為偏僻，再加上雖然是一座山，但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可以作為景點的地方，因此平時很少有人前往。可能正是因為舊山本身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琮芝自己暗暗把它當作獨屬于她和陸華瓏的一個場所，一個可供她們休憩的地方。

華瓏穿著白色的裙子和低跟皮鞋，在琮芝的回憶中，華瓏給她帶來的印象似乎總是純白色的，而且不光是外表。她和琮芝說著自己在舊湖鎮的生活，這時琮芝很自然地挽起對方的手，華瓏的體溫相較于琮芝來說比較低，手心卻是溫熱的。

她們就這樣一直走到了山下。

舊山山腳下是一片樹林，但緊挨著舊湖的地面上鮮有植被，湖邊裸露的土地上混雜許多被湖水沖刷的沙礫，以及許多由巖漿凝固冷卻形成的小塊巖石。這種石頭疏松多孔，琮芝撿起一塊向湖面投去，它漂浮在水面上而不會下沉。

風徐徐地吹來，陸華瓏拿起風箏的橫梁和線軸，在山腳下的空地上小步快跑起來，隨著風箏線不斷被放長，燕子形狀的風箏就如同真的鳥兒在飛翔一般，自在地飛舞于夏末蔚藍的天空下。不一會兒，它便達到了可以睥睨山與湖的高度，華瓏也逐漸放慢腳步，抬頭仰望穩穩停在風中的風箏，回過頭來問琮芝：“你要來玩嗎？”

“當然，給我拿著吧。”琮芝接過線軸，同時試著使它飛得更高一些。也許可以達到能夠觸及云層的高度？望著琮芝背影的華瓏沒來由地想到。

風箏線不久后就幾乎見底了，兩人此時也玩累了，互相靠在對方的肩膀上，坐在山腳某棵樹下休息。

琮芝無意識地用手指按壓樹根處的泥土，問道：“明天就過節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華瓏大概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她回答道：“我想和往年不太一樣，慶典那條街不是都逛過好幾次了嗎？今年我想就在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和你獨處，可以嗎？”

琮芝看著別的地方，點點頭說：“不過舊鎮每個地方我們都去過吧？要去哪里比較好呢？”

“就在山上怎么樣？”華瓏指向兩人身后的舊山，而琮芝既沒有看她指向的地方也沒有看向華瓏本人，依舊用手指按壓地上的泥土。

“我覺得挺好的。”琮芝回答道。

華瓏有些疑惑，不過她沒有說出來。眼見太陽一步步升向天幕最高處，氣溫也不如早上那般清涼，琮芝提議兩人可以到室內去，總比在太陽下暴曬要好的多。

“反正你就是想邀請我到你家去對吧。”華瓏笑著說，琮芝只好不好意思地解釋自己也想不到鄉下還有哪里可以去，好在華瓏并不在意這些。

仿佛一艘行駛向無盡大海與天空交界處的船，自行車后座的華瓏側身坐在琮芝身后，舊山的身影逐漸遠去，舊湖寬闊的水面也從視野里慢慢消失。遠離了城市的喧囂，舊鎮里的一花一木都輕聲訴說生命的靜謐與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