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震接過吉溫遞來的京兆府腰牌,有些發懵。
他萬萬沒想到看似最重要的一環,竟是讓他到大唐的陪都洛陽,去搞定一個寡婦,并從寡婦嘴里撬出秘密來。
“此番任務沒想到如此艱巨,比之長安更要兇險萬分?!?
王震不由得苦笑。
吉溫嗤之以鼻:“你也算是見過大陣仗的了,坊外刺殺、京兆大獄、御前自辯等等,都是兇險至極,你都能活著走出來?,F在只是讓你搞定一個寡婦而已,怎如此沒信心?”
王震苦笑道:“哎呀,吉法曹,這不是同一檔子的事?!?
吉溫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行了行了,懶驢上磨屎尿多,你看起來也不是怕死的人,就是嫌麻煩,怕對付不了,對么?”
“吉法曹知我也?!蓖跽鹑滩蛔》鲱~道。
吉溫向他上下打量了幾眼,笑著評價道:“不用怕,我觀你確實有幾分姿色,英姿颯爽,身材高大,就是臉上沒什么氣色?!?
王震只覺怪異到了極點,暗想這是讓我如果在不能套出秘密的時候,選擇色誘?
色誘一個寡婦?
虧你想得出來。
這到底是撬別人的秘密,還是撬別人的墻角???
王震心里暗暗吐槽:“況且這個鄭氏如今也不是寡婦,名義上的丈夫是楊朝宗,事實上的丈夫是宋渾?!?
吉溫撫須長笑,拍了拍他的肩頭:“去吧,早去早回,你有京兆府的腰牌,去了洛陽,那楊朝宗見到你,定不會起疑心,并且會把你當成右相府中人熱情款待?!?
說著,吉溫便已推開門,闊步走了出去。
王震無可奈何,只得將腰牌放進懷里,待下了樓,杜甫依舊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杜兄?杜兄!”
“子美,子美你醒醒。”
“詩圣醒醒,別睡了,店家要打烊了?!?
“杜兄,李白看你來了?!?
王震一連串的喊啊吼的,杜甫都如死魚般趴著,只有聽到“李白”兩個字,倔強地翻了個身,臉向里邊。
“得了,杜兄今晚住我家。”
王震先前沒來得及問杜甫住在哪,現在他喝醉了也不好丟他一人在此,只得背在身上,先將他橫擱在毛驢上,緊接著他才爬上鞍。
他拍拍杜甫的背道:“杜兄,雖不知你住在長安的那個旮旯,但我想我阿姐家絕對是勝過你現在住的地?!?
到了家門口,尚且離著百余步遠,就聽到鑼鼓喧天的聲響從后而來,一回頭,禁軍儀仗隊伍開拔進了通化坊,直向元家來。
王震眺目一望,只見儀仗隊伍一面前進,一面有人打掃庭除,大小百余人的儀仗隊伍經過后,地面上已干干凈凈。
“又是沖我們家來的?”
王韞秀從門內探出頭來,很難得地說了個“又”字。
他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面。
儀仗隊伍中打頭陣的是個老熟人,王震一見是他,登時臉現喜色,明知故問道:“高將軍,你怎么來了?”
高力士一臉嚴肅,受理捧著一卷黃絲絹,正色道:“休得放肆,圣人敕旨到,不可輕薄?!?
王震連忙收斂笑容,翻身下馬,元載跟王韞秀,以及三個孩子、數名雜役都聞聲趕了出來,拜倒于地。
畢竟見圣旨如見皇帝。
高力士宣讀圣旨道:“念昔朕之義子,姑王忠嗣,功勛卓著,立有汗馬功勞。衛國邊疆,西北持重安邊,卻胡夷不敢生事,治軍嚴謹,御下法度,無惡習之散播。今不幸卒死,朕念昔功大于過,不責其過,但賞其功,賜厚葬九嵕山?!?
一語念畢,各人各有其心思,元載松了口氣,不禁想到:“岳丈得陛下的厚葬,終于算是翻案了,賜葬于九嵕山也是極好的,那里是太宗皇帝的陪陵,貞觀一朝的功臣大多葬于九嵕山?!?
王震聽了前面一大段的場面話,只聽到厚葬九嵕山,后面就沒了下文,不禁罵罵咧咧:“該死的,這李隆基對楊氏出手那么闊綽,到養子這里就小氣得不行,也不賞賜點什么。敢情就是畫了塊地給我阿父安葬。葬的地方還是埋在李世民的陪陵附近?!?
他心中如此想,卻是冤枉了李隆基。
從唐太宗登基后便下詔《戒厚葬詔》:
“死者終也,欲物之反于真也;葬者藏也,欲人之不得見也。上古垂風,未聞于封樹;后圣貽范,始備于棺槨。譏僣侈者非愛其厚費;美儉薄者實貴于無危?!?
唐代的王公大臣,普通百姓面對父母的離世,不惜花盡家財高墳厚葬,才體現孝心,卻丟了簡樸的淳風,因此唐太宗下詔戒掉了全國上下的奢葬風。
高力士宣讀圣旨時,趴在驢背上的杜甫已悠悠醒轉。
他勉力抬起頭一看,望見黑壓壓一片的御林軍,登時酒意醒了大半,同時腹內翻涌,當場吐了出來。
“嘔!”
高力士剛一念完,四下一片安靜,針落可聞。突然就聽見嘔吐聲,趴在驢背的杜甫當場嘔出一大堆黃白之物,惹得眾人怒目相視。
王震額上汗又流了下來,趴在地上偷偷扭動屁股,向左邊挪了二尺,怕杜甫吐在他的背上。
高力士面露不悅,又不好責備酒醉之人,對王震道:“王家阿郎,起來接旨吧?!?
王震連忙起身上前接旨,陪笑道:“辛苦阿翁跑一趟?!?
高力士皺眉道:“那醉鬼是誰?”
“回阿翁,是我的朋友,天寶六載不第的考生?!?
王震低聲說了一句。
高力士忍不住訓斥道:“你小子,天寶六載又有哪個人及第了?你是又在攻訐右相了是吧?”
“沒有的事,萬無此事。”
王震連連擺手。
高力士皺眉道:“對了,你喝酒了?”
“沒有,我喝的是茶,他喝的是酒,守孝期間,在下只敢以茶代酒。”
王震連忙澄清,這可不能落了把柄。
高力士讓他湊近一些:“把你這張利嘴張開。”
他無奈只好依言張開嘴。
高力士沒聞到酒氣,這才放心下來,微笑道:“沒有喝就好,你若是喝了,老奴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王震聽他全無惡意,反倒像是長輩對后輩的調侃,嘻嘻一笑:“阿翁護著我,我可不擔心?!?
高力士笑著搖了搖頭:“行了,你這難纏的家伙,這才不到幾個月,攪得亂糟糟的,幸好哥舒將軍為你王家說情,終于說動了圣心,陛下這才施恩于你,好自感激吧?!?
說著,便率儀仗隊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