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外，風雨蕭蕭，直打芭蕉。

雨液順著茅草間隙破洞滴落。

好冷。

橫躺在木板上的寡瘦少年被雨水激到，猛然睜開眼睛。

少年打了個哆嗦，雙手不自覺抱緊一長一短的大腿。

風雨中，合不上的爛木門不住拍打門框，耳邊似乎仍回蕩著低沉獸吼。

迷惘，頭痛，混亂記憶如針扎如蟻噬。

少年在爛木板上翻滾，痛苦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冷汗直冒。

良久，少年面色蒼白，呼哧著粗氣消停下來。

重生之路太苦！

想當初，李天城不過是吐槽了一下某文字修仙游戲角色死亡之后從零重生，下一刻就被疑似游戲制作人的小哥上門查水表一巴掌打到穿越。

何方大佬心眼這么小？

“這下好了，換我來修仙，還沒有任何金手指，不管我愿不愿意，死了就重生。”

“就算能重生，憑我現在的神魂強度，根本承受不住幾次重生時的精神凌遲，這一世得想辦法搞到增強神魂的靈藥才行，前期靠微末境界強化神魂簡直說夢。”

上一世穿越到這個世界，聽說村子里有仙人召集孩童測根骨，李天城心中無限熱血，歷盡千辛萬苦拜入兩大宗門之一的蜀山劍宗，長生路還沒正式開始就死在了妖獸大動亂。

門外傳來一陣啪嗒腳步。

“天城，快出來看神仙了！”

撐著大片芭蕉的壯實少年推開爛木門，興沖沖小跑到李天城面前，然而當他對上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又不自覺收住腳步。

僅一夜之隔，曾經一起摸魚爬樹的同伴給他的感覺竟如此陌生。

“天城你……”

李天城看著眼前名為李鐵牛的壯實少年，恍若隔世的熟悉感，萬千感慨唯一嘆。

“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村長爺爺。”

啊？

面對憨厚善良的鐵牛，李天城忍俊不禁，心間感慨淡了許多。

壯實少年倒也沒說錯，畢竟上一世的一百五十年沒有白活，諸多閱歷和感悟確實會由內而外地改變一個人。

“走吧鐵牛，我們一起去看看那些煉氣士。”

李天城頭戴斗笠，一瘸一拐走出茅草屋。

如今又要重新適應原身天殘之體，難。

阡陌交通，到處都是潮濕泥土的芳香。

鐵牛跟在李天城身后，雨點打在芭蕉葉上噼里啪啦，混著清脆少年音一起傳進李天城耳中。

“天城你說的煉氣士是什么？”

李天城嘴角勾起淡淡笑意。

山下的凡夫俗子向來如此，只知有仙，不知何為仙。

若是遇上那些御風遠游的武夫，怕不是要鬧烏龍。

“煉氣士就是仙人。”

鐵牛心中滿是期待與好奇，卻不敢再多問，身前人影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很怪。

李天城腳步不停，草鞋沾滿泥漿，完全沒注意到身后鐵牛的異樣，而是于心中不斷盤算。

重活一世，他有信心從開局的外門弟子升到內門弟子。

當年，與李天城同期的幾名師兄弟都說：“天城若不是因為早年為救師妹強殺妖獸傷到根骨，絕對能在百年內邁入中五境。”

李天城握緊拳頭，數張面孔于腦海浮現。

今生一定要在他們之前邁入中五境，不說上五境，至少也要在妖亂中擁有自保的能力。

李家村不大，幾分鐘就到了村長家的大院壩。

雨天無需農忙，很多村民圍在屋檐下，他們的目光都聚集在村長待客的主屋。

屋外擁擠潮濕，夾雜著腳臭汗臭。

屋內干凈整潔，一張紅木大圓桌擺著兩大瓷碗清澈茶水。

圓桌兩側坐著一男一女，從面容來看，兩人與圍觀村民差別不大，無非白凈許多，但兩人所穿細致衣物以及眉眼間的神氣，宛若天然屏障，自然而然與村民相隔開來。

除了李天城，在場所有人看向他們的眼神都充滿好奇與敬畏。

人群中，中年婦女焦急鉆出，一把擰在鐵牛耳朵。

“牛娃子跑哪里去了，仙人收徒十年一次，這么重要的事情還到處跑？”

“娘，我去叫天城了，哎喲，娘輕點。”

鐵牛疼得齜牙咧嘴。

女人白了一眼李天城，把鐵牛拉到一邊，放低聲音，又剛好讓李天城聽得到。

“早告訴你別和這掃把星一塊玩，就是不聽。要是他耽擱了你見神仙，娘非得好好教訓他！”

李天城不置可否。

原身殘疾孤兒，女人寡婦帶娃，弱者只會欺負更弱者，好像這樣做就能改變原本的地位。

換以前，李天城還有些許不快。

但現在，我李天城是要成仙的人，豈會與鄉野村婦一般見識？

雨勢越來越大，婦人擋住李天城，推搡著鐵牛穿過村民，往主屋走去，停在門檻前，她站在村長一旁向屋內恭敬道：“兩位仙人，我們李家村這十年所有的孩子都在這了。”

說罷，她把鐵牛推到門口其他三個孩子身邊。

屋內女子看了一眼屋外的瓢潑大雨，對旁邊男子說道：“田羿師兄，雨太大，我們即刻啟程。”

男子點頭，拿出一枚劍形符紙。

“林蕓師妹，帶上這些孩子出發吧。”

鐵牛捂著耳朵，小心翼翼看著婦人。

“還有天城呢。”

婦人眼中怒火一閃而逝，你這癡兒還想瘸子登天不成？

村長捋著花白胡須，瞟了一眼婦人。

“天城那小子沒來嗎？這么看來，小天城就沒有仙緣咯。”

“麻煩讓一讓。”

聲音不大，卻正大光明傳進每個人耳中，圍觀村民讓開一條通道，就連屋內男女都注目看向通道一端的跛腳少年。

李天城腳步深淺不一卻不急不緩，越過眾村民，越過婦人與村長，越過四名孩童，而后抬起明顯較短的左腿跨過門檻。

眾人嘩然。

他怎么敢！

三名孩童更是難以置信，就連鐵牛都瞪大了雙眼，寫滿擔憂。

婦人咬牙切齒。

“天城，趕緊出來，那是你能待的位置？”

村長瞇眼笑笑，“天城，快出來吧，這間屋子是仙人們歇息的地方。”

李天城置若罔聞，不卑不亢向屋內男女拱手施了一禮。

“見過二位仙人。”

二人眼前一亮。

恭維討好的土話聽多了，眼前瘸腿少年著實與眾不同，甚至還會點粗淺山上禮節。

林蕓心直口快：“你怎么敢越過門檻？難道你沒聽到屋外這些叔嬸的言語嗎？”

沒等李天城回答，身后響起婦人聲音。

“對不住兩位仙人，天城這孩子性格頑劣，平日就喜歡沖撞長輩，此番無禮行為我這做嬸子的替他道歉。天城，趕緊出來！”

婦人站在門外，試圖伸手抓住李天城的衣領。

李天城往屋內挪動兩步，輕松躲過婦人的手爪，淺淺看了眼婦人。

我敢進門，你也敢？

婦人心中惱怒，卻又無可奈何，她真不敢離仙人太近。

李天城轉頭回答道。

“若能入門，便是師兄弟，若是不能，也算與二位仙人有過一面之緣。”

屋內男女，李天城再熟悉不過。

田羿與林蕓，分別為衍天宗和蜀山劍宗第十三代內門弟子，上一世李天城還活著的時候，兩人已結為道侶，皆是中五境修士。

不過現在的二人應該才處于下五境。

林蕓眼眸中的欣賞之色不言而喻。

田羿淡然道：“能否入門，還得看宗門長老如何評判。”

山野之中，小小年紀，身有殘疾仍有如此胸懷，當屬稀罕，一語雙關之處更顯非凡心氣，言辭也讓人察覺不到傲慢自負。

修行一道有三大講究，天賦、心性、氣運。

若無意外，眼前這名心性不凡的少年極有可能拜入衍天宗或蜀山劍宗。

門外眾人鴉雀無聲，婦人眼中妒火毫不掩飾。

從兩位仙人的反應來看，好像對李天城鬼上身一般的行為很滿意？

她瞪著滿臉羨慕的鐵牛，心底那個恨啊，早知道就給這癡兒取名鋼牛了。

田羿走出門外，眾村民退散。

他朝院壩拋出手中劍符，劍符見風就長，化為一梭小舟懸在空中，風雨避讓，好似有一層無形無質防護罩在小舟外。

田羿與林蕓于舟頭并肩而立，林蕓招手，“孩子們上來吧。”

李天城毫不猶豫登上小舟，另四名孩童與家人道別后跟在他的身后。

田羿手掐道訣，驅使小舟迅速飛入天空，在院壩里所有村民或驚異或期盼的目光里縮為一點，消失不見。

小舟穿梭云雨間，林蕓掃視坐在小舟中部的五名孩童，打量他們臉上的表情。

當她看見面無表情望向小舟外的李天城時，心中生出一絲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