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掌柜說完，向兩位微笑，也不多作停留，很快退下。

柳序不作挽留，只是鎖緊眉關，手靠著額頭苦苦思索。

他實在是想不出，呂掌柜莫名對他獻殷勤的理由。

所以……更有可能，他其實是在對初貍示好。

手指輕敲木桌，柳序忽然抬起頭，看向面前，腮幫子鼓鼓的初貍：

“唉你認識呂掌柜嗎？”

初貍閉口嚼嚼嚼，一閉眼，勉力咽干凈，才開口：

“認識的，我認識很多人。”

“關系很好？”

初貍放下筷子，想了想：

“嗯……一般吧。

“我來給這家店除過老鼠。”

柳序沒聽清，伸長脖子：

“什么？”

“哎呀，除老鼠，我總要想辦法賺錢的。”

除蟲除鼠，這是狐仙在伏龍鎮的謀生方法。

初貍對自己的謀生之道非常自豪，因為她是伏龍鎮除蟲除鼠第一人。

這也是為什么，呂掌柜叫她高人。

柳序對她這般人物，只能拿起筷子道：

“行吧行吧。”

看樣子，從初貍這里是問不出什么了，還不如先把晚飯吃了。

柳序重新打量桌上飯菜。

羊雜湯是下了功夫的，不知店家用了什么法子，湯底稠白濃郁，鮮香撲鼻。

稠湯之上，零星撒著紅油沫子，飄著星星點點的翠蔥花，顏色是好看極了。

柳序先取勺子，兜上一勺，吸溜入口，頓時口舌生鮮，肺腑俱暖。

羊雜湯帶著羊的臟器特有的味道，又與湯底的油脂香氣混合，味道復雜卻主次分明。

柳序不知不覺中，初貍靜靜看著他，手托下巴期待道：

“怎么樣？”

柳序放下勺子點頭：

“挺好喝。”

“我也這么覺得。”

初貍一邊點頭，一邊露出認同表情。

柳序見初貍已經吃得差不多，也不急著喝第二口，趁機與她商量：

“去哪里登高是問到了……但是要見李薇禪，還是有麻煩。

“舒洪明為了控制她，必定與她形影不離……

“我們要怎么調開舒洪明？”

初貍手覆在小腹上，想了片刻，說：

“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

柳序一撇嘴，居然對這個回答沒什么意外。

沒有辦法，初貍就是這個腦回路。

他便不再說話，低頭，專心致志將桌上飯菜吃完。

這一陣安寧，初貍一改往常的吵吵嚷嚷，靜靜看他吃飯，待他吃完，放下銀兩道：

“走吧，我請客。”

柳序眨了眨眼睛，也不忸怩，坦然接受。

初貍起身招手，帶著柳序走出堂門，外頭已經微微入夜了。

上弦月不是很明亮，朦朦朧朧的，天邊的星星閃著光芒，好像項鏈上的寶珠。

月光像是輕紗，籠罩在伏龍鎮的房屋上。

夜景靜謐……然而后廚忽然傳來聲響：

“抓小偷！”

“又是李令伯！又是他！”

“這次不能饒過他！”

這些喊聲陌生，大概是廚子們在傾瀉怒火。

“算了算了……他父母雙亡，祖母又病重，是個可憐人，常幫我們做活的……拿了兩個饅頭而已……”

這是呂掌柜的聲音。

嘈嘈雜雜的，柳序也沒有細聽，只是跟著初貍走。

初貍轉了幾個彎，又找到一個無人小巷，捏開了法寶。

柳序現在才發現，他一直沒有要回那把鑰匙……算了，反正自己也用不了，讓初貍保管吧。

一走進法寶，初貍忽然故作深沉，嘆息。

柳序一揚眉，不知道她又怎么了。

初貍緊接著又搖頭，她等了半晌，見柳序沒有表示，悄悄扭頭瞥一眼柳序，然后再重重嘆氣。

柳序明白，她又要做傻兮兮的事了。

所以柳序故意不搭理她，繞過初貍，自顧自找椅子坐下。

初貍是很頑強的，她也搬一把椅子，坐在柳序對面，盯著他的眼睛，第三次嘆氣。

柳序忍了又忍，但確實忍不住，于是問道：

“……你干嘛？”

初貍翹起嘴，雙手十指交叉，放在鼻下：

“你今天做了錯事。”

“……什么？”

“你不該在那家店里，問怎么調開舒洪明。”

“……”柳序大喘一口氣，沒想到初貍居然說的是正經事。

更沒想到，這件事居然真有幾分道理。

“店里耳多，不能因為呂掌柜幫了我們，就輕易相信他們。”

柳序不犟，很快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誠懇點頭認錯。

初貍見他如此有慧根，心滿意足道：

“知錯就好，年輕人還是要聽老江湖的話……

“雖然你知錯，但還是要受罰的……今天你不準睡床，去地上打坐吧。”

柳序越聽越覺得奇怪，初貍的話好像很對，好像又包藏私心。

他指著唯一的小床問：

“那床誰睡？”

“當然是我。”初貍說得理直氣壯。

柳序又是氣又是笑：“這是我的床。”

初貍大驚失色，捂住嘴說：

“可是，你犯錯了呀。

“家里肯定被舒洪明盯著，我是回不去的……狐仙是不能睡在地上的。

“要尊敬狐仙哦，狐仙會保佑你的。”

初貍一邊說，一邊起身，挪動腳步，順理成章地盤腿坐在床上。

她的腳底很干凈，沒有踩臟，大概是用了什么法術。

柳序沒有閑心看她的腳，只是呵呵冷笑，陰陽怪氣道：

“好好好，初貍說得對啊！

“我這種小年輕，怎么能和幾百歲的老江湖比呢。

“自愧不如，自愧……”

話音未落，初貍便惱羞成怒：

“沒有幾百歲，我就一百出頭！”

“哎呀，原來是一百多歲的老婆婆，失敬失敬。”柳序使出十成功力，憋著壞水嘲諷。

初貍咬著牙，大聲說：

“不準再說了！

“你快想辦法，怎么讓李薇禪和舒洪明分開。”

柳序哼哼兩聲，估摸著再說初貍就真的要生氣了，于是終止嘲諷，提出想了一路的方法：

“九月初九那天，你去把舒洪明引開，我去見李薇禪。”

“不行。”

“為什么？”

“她常年不見外人，不會輕易相信你，可能會說謊騙你，你分不清她的話是真是假。”

“……你分得清？”柳序看著初貍的蠢樣，很是懷疑。

“咦？”初貍一愣，“我沒和你說過嗎？我能分出人有沒有說謊，天生就可以。”

“真的？”

“你試試。”

“我今年十八歲。”

“謊言。”

確實是謊言，柳序今年只有十七歲。

他倒吸一口涼氣，繼續說：

“我昨天早飯吃了五個包子。”

“真話。”

“我是君臨城出生的。”

“真話。”

“我從沒見過父母。”

“真話。”

“你真會啊！”柳序驚嘆。

有些人，不用修煉特定的功法，天生就有特殊能力。

他先前只是有所耳聞，沒想到下山后真的能遇見。

初貍得意洋洋道：

“那當然！

“不然，你莫名奇妙出現，還說自己是仙君傳人，我會輕易相信嗎？

“我還是很聰明的。”

柳序一想，覺得確實是這么回事。

一開始，還以為初貍有些傻里傻氣的，容易輕信他人……原來她是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不愧是一百多歲的老江湖！

柳序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做出驚嘆神情，同時手上為初貍不停鼓掌。

初貍后仰著身子，得瑟半晌。

然后她再坐正，提出建議：

“我有個辦法，九月九日那天，等舒洪明與李薇禪出去了，我們往李員外家放一把火。”

“怎么說？”柳序也樂得配合她。

“家中起火，舒洪明肯定會回家救災，只要算好時間，我們就能一起接觸李薇禪。”

“有道理……放火會不會不人道？”

“哎呀，李員外家大得很，我們往他家的林子里放把火就行，不傷人。”

“那林子里你的狐貍親戚呢？”

“……它們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