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輕輕捏起一把種子，彎腰埋進土堆中，又小心翼翼地把泥土蓋上。現在雖然不是酷熱的盛夏，但是伊洛黝黑的膚色和微駝的背部都已經說明他已經在莊園中耕作良久。在伊洛的童年時期，他絕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幫費伊薩·溫德爾領主養豬放牛，直到幾年前的瘟疫來臨，人們不得不屠宰了絕大部分的牲畜，他的父母也是因瘟疫而死，才在十四歲的年紀代替了父母的工作。

勞苦的日子過去良久，他早就從一個幼稚的男孩變成了疲勞麻木的男人。有時他會跟隨領主的商隊前往附近的城市銷售農產品，在熱鬧非凡的集市里瞧見從未見過的玩意，或看見那些身著華麗服飾的貴族往來于農場之間。起初伊洛總是帶著好奇的目光去看那些新鮮的實物，但日積月累的，他逐漸意識到，這些東西不是屬于他的。在他面前的只有無數等待熬過的春夏秋冬，數不清的等待鏟去的牛糞，和溫德爾家族一張張鄙夷著的猙獰面孔。

這沒有什么覺著不甘的。有許許多多的人同他一樣正在受苦。賤賣自己的身體，透支自己的生命渴求明日的伙食，然而每一天的食物甚至不足以飽腹。他們的勞動成果大多上繳，去喂給領主后院里養的膘肥體壯的私兵。要說反抗，這些可憐的農奴們甚至沒有力氣揮動武器，更不要提同那些身著盔甲的士兵們戰斗。他們生在這里，將來也注定死在這里。除非國家爆發一場戰爭，他們不得不拿起武器捍衛不屬于他們的田地，把自己的性命變成領主們的美德和榮譽。他們若不耕作，不拿起武器選擇逃跑。又怎可能逃得過騎兵的快馬，亦或是獨自在荒野中生存呢？

伊洛的憤怒沒有地方可供發泄，他一次次看到莊園中的農奴受到鞭打，那些生了病或殘疾者被扔到外面活活餓死。在夜里，領主的鷹犬無時無刻在道路上巡邏，費伊薩男爵宅邸的大門緊鎖。人們更是一致低迷，畏懼費伊薩和他的走狗。因上一次帶領反抗的家伙被他的朋友出賣，最后在廣場上施以絞刑。如此殺雞儆猴的做法的確回報頗豐，也因如此，日夜勞作的農奴們不再相信彼此。

當然，他也不大相信什么時來運轉，風水輪流轉的話。已經二十一歲的伊洛甚至不認識幾個字，他唯一會的只有寫下自己的姓名或者按個手印。記得上次他從鎮上撿回來一本書，也是沒過幾天就不小心被豬吃的一干二凈。伊洛不懂什么是語言的藝術，閉口不言埋頭苦干便是他的回應了。他只知道，如果不干活，自己就會被凍死在下一個冬天，在溫德爾一家人出門賞雪的時候。伊洛只是一個普通人，在他死后，很快就會有人填補他的位置。

清晨的光束貫穿稀薄的晨霧，天空的顏色再不是冷暗的青灰——新的一天開始了。伊洛趁著氣溫還沒有漲起的時間完成了播種，他看向松樹環繞的田地，還有許多人正在那里揮灑汗水。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奴隸正高高揚起鋤頭向地上鑿去，汗水打濕他的麻布杉，緊貼著后背。伊洛似乎看見了骨骼的輪廓，但是他還有工作，可沒有前去幫忙的閑情。

啊，領主的豬圈......每天早晨給這幫畜生清理糞便投喂飼料也是他的活。伊洛跨進圈內，用鏟子往豬糞下的泥土里輕輕一插，接著向上提起倒入豬圈外的推車里，一個接著一個。這些肥碩的黑豬整天躺在泥巴里等待農奴們傭人一般的伺候，而在被屠宰之后人們甚至吃不上一口豬肉。從這些牲畜怪異的目光里，伊洛又幻視到費伊薩那張長滿膿包的丑臉。清理完滿地的臟污分幾次倒入桶中。接著用戳了幾個小孔的飼料袋填滿食槽，加之以莊園中幾十米開外的井水灌入槽中。這毫無疑問是艱苦的體力活，打掃豬圈也并不是每天一次就足夠了的。按照幫工的要求，一個豬圈每天要起碼打理三次，這也是伊洛每天都要做的......與豬為伴。

伊洛走向貫通了整片莊園的河邊，低下身子洗了把臉。粼粼河水中，一雙無神的眼睛正同他對視。水珠自他垂下的從未打理過的胡須滴落，干澀裂開的毛孔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飽經風霜的老者。雖然他的身體因常年勞作看起來精壯有力，但是比起那成天大魚大肉的費伊薩和他的走狗們還是相差甚遠。忽然，有什么東西在水流中一閃而過，伊洛沒有遲疑，向那東西抓去。那東西觸感冰涼，若不是伊洛雙手使勁，估計馬上會從手心里溜走。

“是條魚啊。”伊洛把它抓上了岸。那條小魚張著頰邊的紅腮，在草地上抽搐著。伊洛迅速用衣服把魚包裹起來，生怕被其他人瞧見。因為莊園里一直流傳著“偷魚賊”的傳說，很多人抓來的魚還沒來得及下鍋，就消失的無影無蹤。當然這些沒頭沒尾的事情也不歸莊園主管，他自有肥美的肉和魚能夠享用，至于農奴們抓到的魚苗？還是不消耗那個精力來得好。

伊洛很快捧著魚回了屋子，他沒有想到居然在自己難得休息的時候抓了一條小魚回來。要知道，那些不干正事的士兵沒事就會在上游布置漁網烤些魚肉吃，沒想到伊洛今天正好湊巧抓來一條“漏網之魚”。來不及高興，他已經燒起了火堆用一根長長的簽子打算架火燒飯了，可曾想木簽卻頂到了某樣發硬的東西。他捏了捏魚肚，的確有一顆鵝卵石大小的硬塊位于其中。方才抓魚時的伊洛太過匆忙，所以才忽視了此物的存在。因為這條魚的肚子明顯是高高的隆起，這樣的情況明顯不符合常理......就算是強塞進去的，也有一定會撐破魚嘴。

他轉身拿起小刀破開魚肚，自中線左右割開魚身。這時，一個異樣的物體進入了伊洛的視線。那是一顆寶石——深紅如血，棱角分明。其正中似乎還有液體緩慢涌動，如同海浪漲潮又退下，每一次液體的沖擊都至其散發猩紅光輝。伊洛自然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但是那束光芒卻吸引住了他。伊洛將寶石放在水中搓洗，卻發現它如同血液一樣熾熱，并且時不時輕微鼓動，像極了人類的心跳。“這是什么東西......”伊洛發現自己的雙手正在顫抖，是因為那顆寶石也正在劇烈抖動！伊洛把他塞進了口袋。

門開了，進門的是隔壁的克林特，一個剛來不久的小伙子，當時伊洛幫了他許多。“你還好嗎，伊洛？肖爾和我說你今天有些怪怪的，所以讓我來看看你。”克林特笑著說，他瞅見了伊洛身旁已經被剖開的小魚。

伊洛把手插進口袋，走上前按住門嘎吱一下把克林特擠了出去。“我沒事，告訴他我沒事。”伊洛匆忙說著，隨即掛上了門栓。接著門外響起了克林特的聲音：“喂！那個......最近城里出了點事，我是說布達佩斯城傳來的消息，他們說城主遇刺，讓所有地區加緊戒備，現在人人都擔心會有戰爭爆發......”

“就這些？”伊洛回應，重新穿好魚架到火上，撒了些鹽巴，魚皮在火焰下漸漸蜷縮。

“不！還......還有一件最重要的沒和你說！但是請先讓我進來。我，我不會偷吃你的魚的！”克林特的聲音有些匆忙，看來事情的確已是火燒眉睫了。

伊洛無奈，只能起身為他開門。他抓住克林特的衣服，把這個精瘦的小伙子一把拽到了凳子上，然后緊閉房門。自始至終那顆寶石都被他踹在兜里，只是它的抖動不再像先前那樣劇烈頻繁。“好吧，到底是個什么事？”他靠在床前坐下，給魚翻了個面。白色的魚肉已經微微發暗，香氣四溢。

克林特毫不客氣地拿起伊洛的水壺，往嘴里猛灌一口。伊洛看著他驚魂未定的模樣忍不住發笑，“你要是不說，我可就轟你走了啊。”

“那個刺殺布達佩斯城主的家伙......他就在我們這。”

“什么？”

“噓，小聲點。他可不是好惹的家伙，我看光是他的裝備，就足夠抵上費伊薩的爵位和宅子了！他就在我的房子里待著，讓我對此事保密。如果我妨礙他下一步的行動，我就死了......”

“你怎么敢來和我說？！”伊洛叫道。與此同時他看向窗外，一道黑影閃過。

“別緊張，伊洛。他知道我們在這個地方過得有多不好。那個刺客讓我帶一個信得過的人，幫他找一樣東西。如果找到了，咱倆都可以離開這，離那些個溫德爾們遠遠的，然后想去哪就去哪，只要我們找到那個東西......”

“那家伙就和你說了這些？！所以你把我也搭進來了？”伊洛打斷了他的話。他不敢相信克林特居然蠢到這個地步，“你憑什么相信他，啊？你有考慮過這樣做的后果么？

“別再和我說這些廢話。現在，趕緊，滾出去！”伊洛把掙扎著的克林特從椅子上拎了出去，重重的關上屋門。他前去檢查窗戶，卻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那個克林特一定是瘋了。”

伊洛覺著肚子里有些空洞，轉過身來去取烤好的魚。指尖上傳來的痛覺令他趕緊縮回右手，而只有焦炭的火盆上僅剩一根燒斷成兩截的木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