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鏡框一時半會修不好，對葉浮來說也沒什么影響，本來自己就不是近視。

沒有眼鏡葉浮總是不安，找了個蹩腳的理由向同桌蔡淑敏借來鏡子也是蜻蜓點水看了眼。

她總是怕自己哪里會出差錯，怕別人以為自己在臭美，怕他們再次把自己推向風(fēng)口浪尖。“你怕些什么。”幾乎同一瞬間葉浮心里發(fā)出了另一種截然不同聲音。

是自己卻又不像，仿佛是來自另一個時空。

隨之而來想起齊梓旭那句“怕雞毛啊。”葉浮嘗試在心里默默念一遍臉臊得通紅。

中午七中放大休回家，葉浮只背了書包離校。

左手邊是北燁中學(xué)，右手邊是家。葉浮去了左邊。

穿過小吃街葉浮望見路盡頭那棵楓樹，魁梧挺拔，枝干向著藍天展開無數(shù)枝椏。

葉浮來到北燁中學(xué)門口，瞥見旁邊安保室里警衛(wèi)員打著瞌睡。

她安靜地站在門邊等待，無聊時候就觀察門口緊鎖的鐵門。褪色的保護漆翹在在鐵門表面，葉浮拿手摘下輕輕一捏就碎成片，門底的鐵已經(jīng)被雨水侵蝕生銹。

北燁中學(xué)的下課鈴響起，學(xué)生不緊不慢走出來，七中黃色校服在陽光下刺眼。

葉浮注意到脫掉臃腫的黃色外皮，才沒那么突兀。路過的每個男生葉浮都會瞧一遍，但過于小心謹(jǐn)慎在門口有點小偷的味道。

有個男生注意到門外這個舉止詭異的人，細細打量。

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陽光下少女琥珀色的瞳孔如色譜漸變，眼眸流轉(zhuǎn)時閃著粼粼波光點綴于細膩白嫩的肌膚。

男生目光在她臉上頻繁停留、撤回，沒有規(guī)律地重復(fù)，他走上前聲音溫柔：“你好，可以交個朋友嗎？”

聽到聲音葉浮下意識看向男生，她的眸子微微顫動蒙上驚恐的霧氣。因為男生像極巷子里打她的那個。

陰影快速籠罩整個心壓制住跳動。葉浮僵住確認(rèn)好久才反應(yīng)過來，后退著擺手，也不敢抬頭。

等男生走開后葉浮沒敢再去門口看，怕真遇到那三個人。而是默默退到北燁周邊的圍欄旁，通過中間的空隙往里看。

學(xué)生出來的越來越少，葉浮回想齊梓旭的長相。睫毛很長很翹眼睛也大，濃眉毛塌鼻子厚嘴唇，沒錯的。想了一會葉浮忽然想到另一種情況他不會逃課了吧。也是存在這種可能。

忽而葉浮透過空隙掃到一張熟悉的臉，但馬上消失在死角。葉浮身子微微往后傾斜探頭注視不遠處門口走出來的人。

是吳念。還是一如往常般悠閑，手放在衣兜里，懶散踱著步。

今天葉浮本來是打算找齊梓旭道謝，看見吳念，想起自己沒有遵守對他的約定，原以為他會報復(fù)自己，可沒有。

對他抱有莫名的惡意讓葉浮心里隱隱有些愧疚。

她快步追上，腳步放得很輕跟在吳念后面。很近的距離，能聽見他衣服之間摩擦的聲音。

經(jīng)過調(diào)整，兩人逐漸一致。葉浮看著他的肩頭，抬起的手又垂下。這個動作以兩人目前的關(guān)系來說不太合適，可能會嚇到他然后面臨自己被罵的風(fēng)險。

葉浮猶豫慢下腳步，拉開兩人的距離，默默跟在吳念后面，陰差陽錯變成跟蹤別人了。

循著吳念的方向，離開了北燁中學(xué)，穿過馬路來到一條長道上。

葉浮兩只手捏住掛下來的書包背帶，走累了就用身體輕顛起書包，走在路上可愛得不像話。

想起上次吳念要自己的電話號碼，不該騙他說沒有，低頭摸掛在手臂上的黃色校服，手機放在里面，衣兜在空中不受力葉浮掏半天才拿出來。

抬眼望去眼前，有人但不是吳念。葉浮傻眼了，不可置信地跑到路的盡頭，路分成東西兩邊，哪邊都沒有看見吳念。

葉浮自己都覺得好笑，大活人都能給自己跟丟。算了，回家吧。

葉浮把手機塞到褲兜，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原路返回。卻不知撞到哪里，葉浮眼睛條件性閉上，只知道是微熱的，有彈性的。

臉埋在里面，淡淡的清香在此刻被無限放大，手胡亂揮舞尋找支撐點，葉浮拽住某物使自己脫離開來，那是她能做到的最快速度。

耳根處的紅暈滿一片，凌亂的頭發(fā)在額前交錯翹起，葉浮視線上移發(fā)現(xiàn)吳念毫無反應(yīng)地盯著自己，相比之下他就像旁觀者一樣冷靜。

“干什么。”葉浮也不知道突然哪里來的勇氣敢去質(zhì)問對面這個人。

周圍安靜了幾秒，氣氛也變得微妙。葉浮看著吳念撩撥額前的劉海來緩解此刻的尷尬。

“請問你在干什么。”這句話吳念醞釀許久才說出口，明明是她主動跟在自己后邊，現(xiàn)在卻像是自己對她做了什么一樣。

被吳念反問，葉浮反應(yīng)過來卻不好意思開口講，牙齒用力咬著下嘴唇酒窩在臉蛋上出現(xiàn)。

葉浮不安地掃眼旁邊雙手合十放在頭頂前后搖晃著，“我們先到旁邊，求你了。”說完指向旁邊沒人的角落。

這算什么，緩兵之計、示好還是……撒嬌。

葉浮看他沒反應(yīng)，以為是拉不下面子就牽動吳念的衣角到了旁邊。吳念也由她拉扯。

“葉浮，你是小流氓嗎？”吳念揮動手臂掙開葉浮的手，現(xiàn)在的行為完全不符合他印象里膽怯的葉浮。

“嗯？”葉浮聽見他的話有些不解。

吳念輕笑一聲，一步一步把她逼到墻角，寬大的手掌撐在墻上恰到葉浮的腰間，跳又跳不起來，蹲也蹲不下去，圍成天然的籠。

“你干什么！”葉浮聲音高昂尖銳，手拍打吳念的胳膊。見吳念沒有反應(yīng)，偏過身掰吳念手指。

吳念的手大任她攥住手指最多也就三根，葉浮氣急了兩只手一起用力，聽見吳念手指關(guān)節(jié)嘎嘣一下便倏地停手，愣在那里。

耳邊悠悠傳來略微低沉清和的聲音：“別怕，我好歹也是個正經(jīng)高中生，不會對你做什么的。”

天色暗沉下來，角落里兩人的面龐變得模糊唯有眼睛清晰明亮。葉浮低著頭擺正身子，抬起頭鼻尖輕輕蹭到吳念的鼻尖，兩人觸電般同時往后靠。

葉浮的背撞上墻面力回震到身體讓葉浮難受，她憋住了低下頭眼睛盯著足尖。吳念別過頭，身上的雞皮疙瘩已經(jīng)起來。

就這樣彼此之間都沒有發(fā)覺對方的灼熱臉頰。

吳念調(diào)整得更快松開的手掌再次貼合在墻面，但這次留給葉浮更大的空間。

“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放你走。”吳念盯著葉浮，語氣還是不容逃避。

葉浮沒有說話，點頭作為回應(yīng)。

“你跟蹤我是不是。”“不是。”

“那是有事找我？”“是”

“放開你不會跑走？”“好好說話就不跑。”葉浮這句說得很認(rèn)真。

放下手，吳念聽她講，他理解的是葉浮找他道歉又不好意思只好跟著自己。

道謝，這還是吳念長這么大第一次體驗到的，他有些好奇怎么個道歉法。

“嗯。”吳念發(fā)出信號作為葉浮道歉的開始。

“對不起我不該騙你。”干巴巴的一句，吳念以為還有。

葉浮摸出褲兜里的手機，不是像吳念那樣的智能手機而是帶有數(shù)字按鍵的老人機。

按下解鎖開關(guān)，寂靜的角落響起嘹亮的“已開鎖”，本來對葉浮是一件習(xí)以為常的步驟但此刻卻覺得無措。

少女的眼簾快速升落，動作幅度突然變大，停留5秒把手里的手機遞到吳念面前輕聲說：“我有電話號碼，可以給你。”

眼前女孩裸露的真誠讓吳念莫名心疼，自己對她，調(diào)戲過、騙過、恐嚇過，可她傻傻地好像只記得她對自己失約過。

炙熱的心需要的是同等灼烈的心回應(yīng)，吳念清楚光明美好的未來自己不會有了，而她值得。

既然已經(jīng)有了聯(lián)系那就再撇干凈。

“不用了。”吳念仰頭望著天空，手插在腰間。“以后別來北燁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話停下，葉浮覺得奇怪。抬頭發(fā)覺吳念的目光比剛剛?cè)岷驮S多，“你長得漂亮，要自信點。還有記住老子不是好人。滾吧。”

他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運用善良這個品質(zhì)了，即便簡單說出口也是生疏。

沒有等葉浮反應(yīng)吳念先轉(zhuǎn)身離開。葉浮定住很久，等她走出墻角時看見少年的影子在昏黃的路燈下拉長。遠處的身影沒有這個年紀(jì)該有的肆意張揚而是更多的落寞孤寂。

人一點點地消失在盡頭處里的黑暗，葉浮鼻尖酸澀，復(fù)雜的情緒塵封的記憶洶涌襲來讓她招架不住。

無力地蜷縮成一團蹲在地上，豆大的淚珠已浸濕衣袖空曠的大道上卻聽不見少女的哭泣。

F區(qū)那時候幾乎是平房，飯后大人會領(lǐng)著小孩聚在幾個地方聊天。葉浮經(jīng)過的時候有幾個奶奶輩的婦女看見吆喝著：“葉浮回來啦。”

“對。”葉浮笑著揮手道別。

到家門口大屋的光透過窗戶，有人在。

沒有多想葉浮轉(zhuǎn)去鄰邊的小屋，卻恰好撞上開門的何芳芳。

葉浮抿抿嘴開口：“媽，我回來了。”語氣很虛空。

她望向何芳芳，剛剛四十歲的年紀(jì)皮膚還很緊致，日曬后暗沉的膚色在嘴角扯開笑意時讓顴骨更加明顯。

“回來了，我跟你爸還有弟弟都等你吃飯呢。”何芳芳招呼葉浮過來。

靠近葉浮才發(fā)現(xiàn)何芳芳的頭發(fā)用亮紅色夾子盤起，里頭有幾絲白藏在深處。

往屋子里探去，飯桌旁的父子倆埋頭吃飯等葉浮走近動作才慢下來但依舊沒有停下。

“爸。弟弟。”這算他們家的問好方式。

四方桌上一人一邊，葉浮挨著何芳芳和她弟正對面就是繼父鄭斌。

略微發(fā)福男人嚼著豬蹄嘴里發(fā)出聲響，樣子看起來對這菜很滿意。葉浮目光轉(zhuǎn)向旁邊何芳芳只看了一眼垂眸看向碗里的菜。在他旁邊又小又瘦。

咀嚼聲變小，熟悉的話語開始“葉浮最近有沒有考試。”

“有。”葉浮抬頭，輕飄飄地掃過鄭斌的眼睛，她知道他下一句會問成績怎么樣，但她不想說。

“多少。”鄭斌臉上的笑容掩住了目光中的一絲厭惡，胸膛起伏的速度加快。

“不怎么好。”聲音幾乎含在嘴里講出來。

“你要努力啊，爸媽賺錢不容易……心思放在學(xué)習(xí)上！”語氣慢慢激動，語速不斷加快，語音也是往高處走。

從開始葉浮扒著碗里的菜到下巴的淚珠滴在碗里。咀嚼聲徹底消失，屋里回蕩少女的哽咽和中年男人粗曠的嗓音。

場面冷了幾秒，鄭斌不再掩飾，眼皮無力似半睜著蓋住眼珠一半，挪動身子看向何芳芳。

“你是啞巴嗎，你爸在跟你說話不是跟木頭！”何芳芳吼著起身用手扯起葉浮的衣服。

可她寧愿自己是啞巴。感覺到旁邊何芳芳力道變大，葉浮斜坐背對著她整個人不斷長椅另一側(cè)移，模樣像流浪小貓尋找藏身角落一樣。

葉浮的肩膀抖得厲害，視野中出現(xiàn)一雙腳。她抬頭與她的弟弟對視，眼里的戲謔和冷漠刺激葉浮每根神經(jīng)。

十年，她在這個家待了十年。數(shù)不清的日子里眼睛常常在告訴她，你要出息長大才能賺錢，他們才能看得起你。

你不是我親生的，對你的一切付出都給我記住。

長得漂亮有什么用，不照樣看我和我爸臉色。

這小孩夠可憐的，多小一點父母就離婚，聽說他親爸……

一雙雙眼睛無處不在，每夜把她釘在寂寥的陰影下無聲地蠶食。

“啊！”一聲歇斯底里的叫喊尖銳而持久，仿佛要把所有不明所以的情緒全部還給他們。

聲音穿透墻壁驚嚇到柵欄外的鄰居。葉浮紅了眼，瞪著鄭朝帆，此刻那雙狐貍眼極具攻擊性。

鄭朝帆嘴和眼睛一起頓了下，扭頭看向鄭斌。

葉浮掙開何芳芳拽住衣服的手推門跑出，耳后是鄭斌的怒罵聲。街坊鄰居見葉浮哭著跑出來三三兩兩過來勸夫妻倆。

小屋里葉浮坐在床上，頭頂?shù)陌谉霟魹⑾履樕系臏I泛著瑩瑩光亮。

很安靜，靠在旁邊大屋里頭的講話聲斷斷續(xù)續(xù)傳來——以前學(xué)習(xí)好聽話，累得腰每天痛睡覺都不踏實，白眼狼，長大不聽話了，是你女兒……

這些話像長了倒刺的利刃扎在心頭，即使這樣痛苦她也甘之如飴，只是因為有些是媽媽對她的看法，她在意。

兜里手機發(fā)出響亮的提示音：“電量不足。”

葉浮掏出手機漫無目的地按下鍵盤，一個一個數(shù)字在屋子里標(biāo)準(zhǔn)地讀出。看著屏幕上的亂碼數(shù)字葉浮繼續(xù)按著鍵盤，但這次手指移動的速度很快。

刪除數(shù)字，聯(lián)系人，拼音鍵盤，屏幕橫線上打出了兩個字：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