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道路開始猶液體般涌動，昏黃的燈光下葉浮不自覺加快腳步，旁邊幽黑的小巷里突然透出一絲白光，沒有節奏地閃爍。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呢喃聲，葉浮覺得心慌，頭也不回地跑。但仿佛掉進流動的空間中，白光卻依舊在旁邊，如同一只眼睛凝視著自己。

四周天旋地轉，葉浮忍住一陣涌來的惡心。在合眼的剎那間，一張五官扭曲的黑色人臉印在眼前，即使她緊閉著眼睛！

那張臉。兩顆眼珠墜在眼眶下，鮮紅的血在眼里含著，晃動的珠子隨絕望詭異的笑聲不斷擴大而劇烈抖動。

喉嚨處的血腥味蔓延至鼻腔，葉浮慌亂握住自己的脖子，淚珠滴滴落下。她尖叫，吶喊，卻只發出嘶啞的聲音。她看著，那張猙獰的臉慢慢接近……

“啊！”一聲喊叫驚醒了所有人。葉浮躺在床上，身體止不住發顫，本能驅使她大口呼吸空氣。冷汗浸濕了劉海，葉浮雙手緊抓著被子，試圖獲得點安全感。

寢室里幾人慌張地詢問：“葉浮，沒事吧？”

葉浮緩過神，趕忙回答：“對不起，打擾你們休息了。我沒事。”幾人沒有說話，幾人回應沒關系。

摸索枕邊的鬧鐘，掀開遮光布，借助外面微弱的光線，葉浮看清是5:41。剩下九分鐘睡覺。

躺回去后，夢里的場景仍清晰地在腦海中重復地出現。葉浮害怕，沒有把遮光布拉下來。黑暗中一雙眼睛閃爍不定，忽然她想起答應吳念的事，可，在那個地方。

焦急的情緒在窗外幾縷陽光透過時才有所緩解。

鬧鈴響起，宿舍幾個人陸續起來。后來只剩速度慢的還在寢室里。

陳溪站在鏡子前對自己的發型做最后確定，七中不讓穿自己的衣服，只能在其他地方下功夫……思維又忽然跳到徐宸弘。想到這，鏡中少女低頭抿嘴，笑得很甜，臉頰微微泛起紅暈。

臨近期末，七中課程更加緊湊，學生三點一線教室食堂寢室。窗外的藍天很美，似乎只有徐宸弘一人注意到。

但窗邊，葉浮走神得很明顯，眼睛盯著一處就一動不動。偶爾回神就是在看墻上的鐘表。

直到晚自習快結束時，葉浮后面的男同學戳了下她的后背。葉浮看了眼臺上的老師和窗戶外的走廊。轉頭遞來一張紙團。接過后打開，工工整整幾行字：

葉浮，打擾你學習了。等會晚自習結束后能等一下我嗎，上次送我的米老鼠積木我有個小地方不知道怎么拼，有點強迫癥，希望你能幫我看看。要不了多久的。你要是有事就先算了。笑臉。

——徐宸弘

葉浮看完把紙折起來塞到筆袋里。作業已經整齊地擺在桌角，葉浮余光處感覺有人在看什么，隨意往后一瞥，對上了徐宸弘的眼睛。

霎那間似煙花綻放，徐宸弘驚慌下睜大眼睛，雙眸變得更加明亮。徐宸弘迅速收起目光，低頭時握筆的手搭在腦后，通紅的脖子大部分被衣領遮住，只有上面一點露在外面，但也被手臂擋住。

而葉浮目睹了所有，她只感覺到自己冒昧的舉動使班長很尷尬，不好意思扭過頭緊咬著唇，眼神不安地四處游蕩。

沒幾秒后，下課鈴響起。教室熱鬧起來，葉浮抬眼看墻上的鐘表，低頭迅速把文具袋，幾本書塞進書包。作勢背起書包離開。

徐宸弘見狀拎起包幾步追了上來，葉浮抬頭看見他，想起了剛才的紙團。

剛剛一打鈴葉浮就想著外面吳念等著她，因為她害怕要沒及時趕到會被他報復。

“哦?！比~浮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說：“我不小心忘了，對不起。你把積木給我吧，我拼好給你。”

兩人邊說邊走，徐宸弘攥緊自己的書包，猶豫了一下，盯著葉浮的眼睛，語氣認真起來：“葉浮我今天除了積木還有其他件事想跟你說?！?

葉浮看了眼他，依舊向校門口走?！澳阏f，什么事？”這時，徐宸弘伸手拉住葉浮的衣袖，兩人停在原地，與流出的人群顯得格格不入。

她似乎感覺到徐宸弘的情緒跟平常不太一樣，領著他靠邊站著。葉浮背著書包，站在綠化帶旁邊的石階上，跟徐宸弘正好齊平。

怕他是有什么難為情的事難開口，葉浮先出聲，語調很溫和：“沒事，你說吧。我能幫上的都會幫你。平常都只有你會耐心教我題目，就算我謝謝你。”

徐宸弘看著她，眼神變得炙熱而溫柔。他想把久藏心底的喜歡在此刻毫無保留地釋放給她。讓她感受到去年夏天圖書室里她摘下眼鏡后他心臟的熱烈蟬鳴，窗戶下的藍天白云和燦爛晚霞里她向他問題時他一個人的兵荒馬亂。還有剛剛那一眼的對視讓少年的悸動撞開了一整座春色滿園。

“葉浮，我喜歡你?！毙戾泛胝Z調上揚，字里行間洋溢著喜悅與期待。

葉浮想懷疑自己的耳朵，但一字一句清晰無比。話哽在喉中，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睜大?；艁y下葉浮把手伸向徐宸弘，手懸在空中，離他的嘴很近。

葉浮只想捂住他的嘴，但她不明白這樣的舉動在徐宸弘看來只是少女的羞怯，在旁人眼里是十足的拉扯曖昧。

他的聲音不小，“喜歡”對于學生來說又是敏感詞匯。路過的人聽到，出于好奇八卦，都暗遞眼神，他們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七中綠化帶小道上沒有燈，借著校門口的路燈才有點光亮。一個膽子大的男生走到徐宸弘身旁，調侃道：“兄弟，幾班的，膽子夠大的?！蹦猩浦戾泛?，覺得面熟。臉不自覺地湊近徐宸弘，手還在扯他的校服好讓他轉點過來給自己看。

徐宸弘耐著性子，任他看。“我去，徐宸弘！”男生有些不敢相信，徐宸弘在男生堆里一直是長得又帥，家境殷實，學習還優秀的男生。大家都默認他不會早戀，沒想到居然會談戀愛。

喊的那一嗓子讓附近的人迅速包圍成圈，大家驚訝過后，很快把注意力放在“徐宸弘喜歡的是誰”上面。

四周擠滿人，不時傳來竊語聲：

“這誰啊，你認識嗎？”

“長得不怎么樣嘛?！?

“她怎么不說話？”

……

昏暗的視野，葉浮看不清他們，卻認出站在校門口的陳溪。一個女孩在對她說話，能看出來陳溪的臉色不好看。

“葉?。俊毙戾泛胼p喊。

葉浮頓時倒咽一口氣，低下頭，鉤在耳后的劉海垂下擋住她的視線。葉浮不想再說話，可簇擁的聲音逼迫她不得不開口。

“我不喜歡你，對不起。對不起?！睖I水模糊雙眼，葉浮知道已經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不想在眾目睽睽下讓他們看表演一樣看著自己。

葉浮拽過徐宸弘的衣服，手止不住輕顫，頭依舊低著。他靠近了些，耳邊是葉浮帶著哭腔的哀求：“讓我離開這?！?

聽到葉浮的話，兩人都低下頭。徐宸弘最后抬頭看向葉浮，擠出笑意，說：“好。”他轉身對著后面的人講：“同學，麻煩讓讓。”

“散了散了！”徐宸弘聽出是方浩。

這一次，昏暗的夜晚掩蓋不住少年發熱的臉頰，但遮住了他不安的雙眼。

掙脫束縛，葉浮才緩過氣來。她抬手抹去粘在眼角的淚，發現還有幾個人跟在后面。表情仿佛在說：我倒要看看你還要做什么。

比起這些人，葉浮更關心時間?，F在離熄燈還有十多分鐘，來得及。葉浮邁步往右手邊的道路上走。

學校離她越來越遠，面前的一切不斷與夢境重疊。葉浮謹慎地盯著深處的黑暗，那塊黑仿佛開始凝聚出了一張清晰的人臉，而又把身體藏于暗處。

恰在此時，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跟夢里的一樣。葉浮僵在原地，只能應用耳朵快速定位剛剛發出聲音的地方。

一邊是得罪不起的吳念，一邊又是詭異的道路。無論哪個葉浮都害怕。

算了！那都是夢，都是心理在作祟。別怕，這沒人。葉浮咬咬牙，狠下心，大步流星繼續向前走。可越發靜謐的氣氛不斷擊潰她剛剛建立起的心理防線。

一聲“啊！”硬生生被含回喉中，丟開所有的思緒，葉浮一味往回疾跑。

道路那端，一個人，站在空蕩的道路中間顯得突兀。吳念慵懶地把手放在衣兜里，腳卻用力踢走腳下的石頭，四周的地面已經不見石子了。

摩托車發動聲震天響，吳念沒有絲毫猶豫，騎上車消失在路的盡頭。道路恢復以往的平靜。

七中，徐宸弘表白失敗的消息率先在女生圈里傳開。剛開始沒人理會這聽起來荒謬的話，后來說的人多了也就又開始相信了。

3班女生也不例外。劉惠雪一回宿舍就聽見陳溪在罵人，內容不堪入耳。她本想略過她去洗澡。陳溪發現有人進來，回頭看見劉惠雪。紅腫的眼睛倒是嚇到她，“你怎么了？”

陳溪沒有開口，這時葉浮推門進來了。三人面面相覷，陳溪毫不客氣給她翻了個白眼，小聲罵道。葉浮垂頭沒有理會，拿起睡衣進了浴室。

臨近熄燈，寢室里的人陸續回來。看見陳溪在哭都在安慰。鄒芮芮沒心眼，一股腦地把今天徐宸弘表白的八卦吐出——“就是不知道那女生是誰？”

“還能是誰，葉??！”陳溪憋著的話終于一吐為快。

幾個人沒緩過神，浴室門開了。葉浮抱著盆進來，她們居然沒有注意到，正常來說洗澡多少有點聲音。

幾雙眼睛緊盯著自己，葉浮輕聲地講：“如果是因為我做什么事讓你生氣，我道歉。但我想說，陳溪你喜歡徐宸弘，只是你喜歡。那他對誰，做什么，而讓你遷怒別人，只會讓你自己更難受?！?

場面異常安靜。幾個人也不敢出聲，劉惠雪開口打破僵局，“害，陳溪你別傷心了，為了區區男人不值得。以后咱們可是坐擁千萬美男的命呢?！?

其余幾人有眼力見地附和，陳溪也不好意思再鬧下去。擠出笑臉回答：“好了好了，剛剛不好意思?！敝挥腥~浮知道她最后狠狠挖了自己一眼。

短暫的寒暄過后，寢室里氣氛又降到冰點。所有人沒有再搭話，大家默默在干自己的事。劉惠雪躺在床上，說實話自己都有點心疼葉浮。明明自己沒有錯卻還是被數落，明明自己應該生氣剛剛說話時卻緊張得聲音都在發抖。

男生那邊方浩默默跟在徐宸弘旁邊，第一次表白就被拒絕，還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換誰都難受。

“兄弟，沒事的?！狈胶崎_口，觀察徐宸弘的反應。但他沒有說話，一直走到宿舍門口。

推開門，幾個男生探頭，見到徐宸弘忍不住嘴賤：“喲，校草被拒絕了。”

“徐宸弘你原來喜歡葉浮那款的，口味挺獨特。”

方浩聽不下去，語氣有些不耐煩：“不會說話爸爸教你?！睅讉€人老實下來，看見徐宸弘表情不對，順著話題開始講自己的戀愛經歷。

有從幼兒園開始暗戀到初中的女孩，后來分開后就沒有聯系，原以為自己的感情多么熱烈，直到不久前再遇到她，才發現自己其實并沒有那么執著于她。

幾人講來講去，就是想告訴徐宸弘，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段經歷罷了，人生是向前看，而經歷是往后移動的。

“睡覺。”徐宸弘拉上簾子不再講話。書包被放在椅子上，夜光下書包緩緩蔫了下來，包里的米老鼠積木斷了。

那晚過后，葉浮聞名于整個高一年級段，不少高年級的學長學姐也有所耳聞。不同于段一、?；?、校草這些稱號的影響力，葉浮更多朝相反的方向發展——拒絕校草的女的、有自知之明、她都可以我憑什么不行……

現在每天早自習葉浮桌上、書里都會有信或者潦草的紙，內容可想而知。警告、嘲笑、謾罵，都有。

可葉浮只是一個個把它們收好，把它們放在書包里，最深最暗的角落，再用拉鏈拉好。因為她不敢扔，她怕那些人看見她扔掉自己的東西后又來找她。她想退讓一步，讓這件事慢慢平息。

可葉浮不知道，那些人目睹過她這樣的行為。沒有愧疚，更別提悔改。

囂張的氣焰上漲，那次體育課有自由活動，幾個男生打球，籃球場圍繞在體育館周圍，葉浮只能穿過這去圖書館。

她盡量避免自己打擾別人打球?？伤麄儎幼骺欤秶謴V。搶球的時候偏偏往自己的位置快速移動。喊叫聲和喘氣聲交融在一起，葉浮退后躲閃，但難預測他們下一個位置。

有個男生背對著她，不知道情況。抬手攔球時粗壯的胳膊掄起，將葉浮鼻架上的眼鏡生生撞掉。

男生回頭，下意識道歉。葉浮想起信上的字眼，害怕自己的哪些動作又要被人罵，僵在那里不說話。男生認出葉浮，彎腰撿起眼鏡遞到她面前，“不好意思，你的眼鏡?！?

這樣普通的對話對葉浮而言已經變成奢侈，葉浮抬頭微笑地接過東西，“沒關系。”整個過程，細微的動作表情還是暴露出她的緊張。

男生看著葉浮走遠，不可置信地回頭跟后面的男生確認，“你們剛剛看見了嗎？”

后面幾個眼神還粘在葉浮身上，緩過神紛紛點頭。葉浮剛剛抬頭那下，被他們看在眼里。劉海下一雙狐貍眼干凈明亮，噙著淚，讓人忍不住心疼。即便不刻意擺弄，對他們也有無盡的吸引力。

回去路上，3班那幾個男生逐漸理解她為什么會被徐宸弘表白后遭到質疑。寬大的黑色眼鏡框和笨重的劉海幾乎擋住所有，五官強行被割裂開來，使人不會在她臉上作過多停留。

他們像發現一個重大秘密一樣，

“誒，告訴你我們班有個美人。”

“陳溪？”

“她？比她漂亮多了?！?

“誰??？”

“葉??！”

“??？！”

這樣的對話在班級里重復上演，每個驚呆的表情都是下一個人大肆宣揚的根本動力。

徐宸弘自然也聽的見，他沒有反應。埋頭做題，應該挺難的，一道題解了兩節晚自習。

晚上熄燈，學校外摩托車疾馳聲一陣接著一陣，趕趟似的。雖然沒有晚自習的聲大，但殺傷力強，人剛趁安靜些醞釀好的睡意，摩托車隆的一聲又把人驚醒，反反復復。

有起床氣的直接罵道：“一群傻比，晚自習開，熄燈還開！有?。W校也不管管?！?

罵罵咧咧，一直到一點多才安穩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