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模樣不再囫圇，她望著他，心中涌出的強烈情緒被抑制住。吳念低頭等待她的回應。

“有事回家了。”葉浮不自在地看向四周。

“為什么不看著我說話？”吳念眼眸沉下，收起笑意。

這人怎么這么霸道，不看他當然是不想讓他看。氣氛有些變得復雜，葉浮尷尬扭動身子，在吳念眼中，這種行為無疑是在告訴他我在心虛。

一聲沉重的嘆息后，葉浮作罷，抬起頭乖乖地看著他。好像在說，看吧，無所謂了。

端詳葉浮的臉，眼角處的淚痕還是逃不過吳念的眼睛。吳念心頭顫動，這就是她不看自己的原因嗎，想起剛剛胡庭偉那幫人有經過這。

“有人欺負你了？”語氣已經暴露他想揍人的想法。

“沒有。”葉浮慌亂解釋：“是剛剛不小心……”吳念接上她的話：“不小心摔的？碰的？還是沙子進去了？”顯然這女的在騙自己。

葉浮一時被他的話哽住，明白自己說謊被發現，不好意思地笑笑。雖然她沒有跟自己說實話，想想也正常。她不是傻子，誰會對一個剛認識的壞學生對心置腹呢。

轉念一想，吳念拿出手機，理所當然似地講：“電話號碼給我。”鬼知道他這么會裝，手明明拿著手機都在發顫，說出來的話卻穩得一批。

“沒有。”吳念抬眼，葉浮也在看他。“我沒有手機。”

行。收回手機，吳念彎腰問她“飲料喝不喝？”“不喝。”

“那玩偶送你要不要？”“不要。”

“那水果？”“不吃。”

吳念氣笑了，黑著臉色，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指背蹭過葉浮的臉頰，以一種不容商量的語氣低語：“今天星期天，下個星期三也在這里，等著我。聽到沒？要不來，后果自負哦。”葉浮觸電般后退，想起來他可是北燁的，“好，我來。”

面對歹徒的要求，假意答應，起到安撫對方情緒的作用，以免對自己造成進一步傷害，后尋找時機自救或求助人群。這是葉浮看有關安全意識培養書時記下的。書上說的果然沒錯。

吳念沒想到她會這么快同意，原來是欺軟怕硬。葉浮緊盯吳念，眼見他抬腳走來，轉頭就跑。

校服后的帽子隨葉浮身體的劇烈搖晃，在背后鐘擺般跳動。眼看她的身影漸漸變暗，留在原地的吳念卻感覺沒有想象中的爽，反而多添些莫名其妙的煩躁。

吳念忍不住罵出聲，改道去了鉑弗那。包間里循環播放流行音樂，都是些快節奏的歌曲。

年輕的女調酒師推開門，溫暖的氣流向她涌來。顫抖的肩膀平靜下來，發白的嘴唇也逐漸恢復健康的血色。

女調酒師低頭問候這位顧客，帶好黑色手套，一只膝蓋跪在地毯上，垂眼開始準備接下來的任務。

一顆四方形冰塊從旁邊的黑色箱子里拿出，女調酒師手持削冰刀，蹲跪的姿勢有些讓她使不上力。

用力時，白嫩纖細的手臂上露出肌肉線條，黑色的麻花辮順勢落在胸前。

隨冰屑落下，冰塊褪去霜，晶瑩剔透，是一顆鉆石。

青綠色的液體從酒瓶流入量酒器，調酒師雙指間夾住量酒器，液體被輕盈送入特制的金黃色搖酒器中。隨后蜂蜜以相同的方式加入。

金黃色容器被提起，一手微微搖晃，同時點火器在其周圍旋轉。幾秒后，液體在兩個金色搖酒器內反復跳轉，相隔間吐出藍色火舌。

透明玻璃杯接住傾瀉而下的液體，夢幻般藍紫色瀑布附在上方，苦艾酒在杯底積聚。鉆石狀冰塊的加入，使杯中形成冷與熱的極限領域，白霧順著鉆石尖端落下，美輪美奐。

待冰塊墜下，調酒師開口：“鉆石苦艾滴。先生請用。”

吳念拿起酒杯，仰頭喝下，濃郁芳香夾雜淡淡的苦充斥在喉間。眼睛掃過對面被辮子半遮住的姓名牌，只看見一個“林”字，吳念出聲發問：“剛來的？手藝不錯。”

“對。謝謝”林芒輕聲回復，仍低著頭，好似刻意回避什么。

吳念撤回目光，“不用害怕，我只是來喝酒的。”他在這種場所混久了，清楚這魚龍混雜，一個姑娘家免不了一些爛人騷擾。

忙碌的手忽然頓住，林芒抬頭，發現面前的人遠沒有想象中那樣猥瑣、惡心，反倒是一臉青春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不，還有一股不符合外表的沉穩氣質。

“你看起來比我小幾歲。”林芒臉上多了一絲膽怯的笑意。

吳念目光重新落到她那，簡短地回復：“十七。”

鉑弗那屬于酒吧和KTV結合的綜合性娛樂場所，一般只有成年人才能進。他個未成年進來了不說，還能來這種高端包間。

林芒果斷問出疑惑：“那你怎么進來的？”

吳念一聲冷笑，讓林芒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很蠢的問題。尷尬低頭繼續調酒。

幾秒后，吳念起身，拿過林芒面前調好的幾杯，一口氣飲盡。林芒仰頭呆呆望著他，少年垂頭，輕揉著額頭，好像有些醉，飄飄幾句話傳過來：“小地方，有錢就能進。”

說著，走到桌子另一側，拎起那瓶苦艾酒向門口走：“酒這次我拿走。”說完便離開了。

下臺階時，吳念險些踩空，懷里卻還死死抱著酒瓶。擋不住酒后勁上來，吳念靠著模糊的感官意識硬是讓他找回家。

經典的鬧鈴聲響起，吳念猛然驚醒，胸腔在心臟的跳動下劇烈起伏。血絲扯著虹膜，看見床上躺著的酒瓶，想起來了。吳念吐了口氣，肌肉記憶換著衣服，套上一半才想起來是去學校。

不變的一身黑，是的，哥的面子還在。吳念現在慶幸昨天晚上沒有把葉浮帶到鉑弗那，第一次喝這種酒，鬼知道這么烈，幸好沒他媽丟人。

盯著這一瓶酒，吳念也覺得神奇。難道是物隨人變的說法嗎，寬大的酒柜里只有一瓶酒就像諾大的公寓里只有他一個人一樣。有點冷笑話的味道。

一如往常，吳念從后門踏著預備鈴進來。講臺上是個青年女教師，大學剛畢業，就來北燁教書。

剛開始，一腔的熱愛與追求渴望在幾平方米的講臺上實現。即使是落后些的高中，但，沒有關系，她學的不就是教書育人嗎。

可現實過于戲劇化，這里學生不像學生，老師反而成為隱忍退讓的一方。

吳念這種行為無疑驗證了她的看法：差生帶壞風氣，大家有樣學樣，學校的根本就爛了。

但吳念壓根兒沒想到這，對他來說現在的生活很簡單：睡覺，花錢，上學湊滿人頭。

一坐到板凳上，困意便襲來。來不及多想，頭埋入胳膊肘圍成的圈里，舒服。

胡庭偉見證了吳念入睡的絲滑過程，直呼牛逼，這哥們課上睡覺毫無顧忌像睡在自家地盤上一樣。

轉頭正好撞見麻辣女教師爆摔課本沖向吳念的表情，那一刻說恨也不過分。

看著吳念的后腦勺，年輕教師臉氣得通紅，拿著戒尺拍向吳念的后背，打下去的瞬間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后怕，一聲結實的響聲，是背遭受外力撞擊才會發出來的聲音。

別人都在穿厚毛衣的時候偏他薄薄一件單衣加個運動外套，自己也是氣極了，竟然沒有發現。

難聽的話被咽回肚子，她努力控制發抖的手，從低頭注視再到抬頭仰看，眼前的少年沒有吭聲，雙眼緊盯著她。

眼底的暴戾氣息洶涌澎湃，與眉眼天生的純形成強烈反差，仿佛頃刻間就可把她撕碎吞噬。

其實她感覺的沒錯，就差一點，差一點沖動就會勝過理智，結果就是她被結果。

再轉學，或退學還是負法律責任，這幾種情況吳念都想過，但他無所謂。

可奶奶還在，她只有他一個親人了。

眼皮垂下，蓋住了怒火，吳念站得筆直，沒有說話。教室里只有顫抖的呼吸聲，年輕教師推了推眼鏡，強撐著老師的威嚴，語氣帶著一絲無奈，輕聲說：“出去洗把臉。”

話音落下的瞬間，吳念抽開椅子轉身離開。沒有去廁所，徑直向教師辦公室走。走廊上碰見兩個教師，撞見吳念，其中一個出聲呵斥：“干什么呢！現在是上課時間，你在這閑逛什么。”

兩個人心知肚明，這個吳念來學校的時間不久，可是在教師群里卻是出名的不學習。

吳念抬眼，目光掠過兩個人，絲毫沒有減速，擦肩而過時留下倆字，有事。

“無可救藥。”

“別氣著自己了，又不是自己班里的。”

吳念不聾，聽的見他們說話，也沒理會，推開辦公室的門，里面是他班主任。

“請假，頭痛今天。”吳念站好等著對面的回答。

對面的男人瞅了一眼，不緊不慢敲打鍵盤：“請假可以，家長過來接。”

“奶奶老了過不來。”吳念回復。

鍵盤聲依舊清晰緩慢，“那叫你爸媽過來。”

“死了，你去找啊。”一直平靜的語調有些變化。從小沒見過的父母不就跟死了一樣。

鍵盤聲停下。男人盯著吳念的眼睛，良久沒有說話。吳念也就這么看著他。那就打電話給你奶奶，總可以吧。對面拿起手機，遞給他，“打電話給你奶奶。”

吳念接過手里的手機，按下數字按鈕。很久，提示音響起：“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請稍后再撥。”

掛斷電話，吳念再次撥打，這次打通了。電話那頭傳來微弱的聲音：“嗯，誰啊？”

“奶奶，吳念。我請假，你跟老師說下我自己回去。”

手機安靜幾秒后，聲音又傳來：“行，隨你。”便掛斷電話。

男人望向吳念離開的背影，說不上來的滋味。作為班主任，對他的了解只是開學一個月的前兩天校長通知他，班上會來一個插班生叫吳念。

北燁的教學質量處于普高中下游水平，學校為了本科率有所提高，今年專門建了沖刺班，他帶的九班就是其中之一。

按理說，沒人會插班來北燁，因為得花一筆錢找關系打理。所以學生成績只要過得去，家長都會拿這筆錢去好點的學校。

但讓他奇怪的是，吳念既然選擇了北燁，卻又能被安排在沖刺班，但事實上他的成績次次倒數。他有嘗試找校長了解，但校長明里暗里，意思是不要太關注這些事情，重要的是成績。因此吳念的背景成了謎。

今天，他倒明白了一些：小孩靠著奶奶生活，老人嘛，哪怕知道孩子成績不好，還是會拼了命送他去上學，想他學點本領，別像自己那樣苦一輩子。

回到家，吳念覺得后背火辣辣的，脫掉上衣，陽光恰落在每寸肌膚上，細膩如雪，透出冷白光暈。對著鏡子查看，使那一條下來的紅腫尤為刺眼。

吳念沒有多余動作，撩上衣服，若無其事地靠在沙發上，雖然已經沒有睡意了，但還是閉上眼睛，來緩解頭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