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記憶夜色與雨坑
書名: 黑風山事作者名: 萬戶虛舟本章字數: 5164字更新時間: 2024-10-08 02:34:40
我急忙回應:“我叫林午生。”
男人轉身走過來,白熾燈柔和的燈光照射在他的臉龐上,我仰頭與他看了個對眼,看著那張干凈明朗還帶著微笑的臉,我瞬間愣在原地,心中一驚,怎么會是他?
男人叫謝山川,我曾經在村里見過他一次,據說這人是個啞巴,從沒見他開口說過話。
你可能會問,我為啥只見人家一面就能記住他的名字?說來話長啊,只是因為謝山川當時留給我的深刻印象!
去年八月中旬,正值盛夏,天氣酷熱。
那天晚上比平時都要悶熱,爺爺睡不著,硬把我拽起來陪他散路乘涼,吹吹夜涼風。
我們一路往村東邊的老槐樹方向走去,路上我低頭步伐輕快走在前頭,爺爺步子沉穩走在后頭,我倆時不時閑扯幾句。
“娃子,慢些走好吹風。”
“不得行!走慢了蚊子咬我屁股!”
“讓它吃幾口它就飽了,那有啥!”爺爺笑道。
我跳著胡亂揮舞手臂,搖頭晃腦,大喊:“為啥都只來叮我啊?“
“爺,蟲子為什么不咬你?”
爺爺笑得更開心了,笑聲自在爽朗,聲音傳入田野,極遠極長。
良久,爺爺才停下,忽然提問:“午生,你知道世界上什么最大嗎?”
我有些摸不著頭腦,半天才說:“不知道,課本上沒說,老師沒教......”
爺爺聽到我的回答,深深嘆口氣,狐疑道:“老林家什么時候出了個書呆子?”
我不服氣,回頭看向我爺,“你說世界上最大的東西是啥?”
爺爺走至我身旁,用皮膚布滿皺紋的左手牽起我的右手,指向遠處漆黑連綿的山脈。
“是山川啊,山脈不絕,地脈不斷,像人一樣。“
我疑惑地抬頭,看向遠處的大山。山川像人一樣?什么意思?
爺爺并沒有再多說,哼著曲兒向前走去,我也趕緊跟上前去,不再想這事。
過了一會兒,我們來到一處大院子,院內很熱鬧,兩排石欄上坐著很多出來乘涼的村民在吹牛打屁,院子正中間的青石桌上點著一盞燈,桌邊圍坐了好一圈人,像是在商討什么事,聲音躁動。
“林魁啊,快來快來。”我看見大院中間有個瘦弱人影正在朝我們招手,爺爺笑呵呵的走上前去,我則老老實實跟在屁股后面。
“今兒熱鬧啊,院里這么多人。”爺爺對前面那人說道,嘴里刁著根煙槍,說話間猛吸一口吐出,煙霧繚繞,我忍不住后退幾步。
前面這個骨瘦如柴的小老頭叫王祥國,是涓峽村的村長。我喊他王爺爺,然而每當我看見他那副消瘦的老臉和大禿頭時,就會聯想到小人書上所畫的龜仙人,簡直一模一樣!令我特別想笑,于是我們每次見面,我都會頂著張燦爛笑臉,王爺爺見著我就顯得很歡喜,直夸林家這孩子真是喜慶,有禮貌。
“哎呀,這不是田家那檔子事......”王爺爺苦笑兩聲,一轉眼就瞧見了躲避煙霧的我,立刻露出笑容:“小午生,你個小孩兒這么晚還不睡覺?”
我對著爺爺撅撅嘴,我爺尷尬地將王爺爺拉至一邊,轉頭對我說:“我和你王爺爺談點事,你自己玩會兒去。”
說罷,兩人轉身就往屋里走去。過一小會兒,我左右看了兩眼,也跟上前去。不讓我睡覺就算了,現在還要背著我說悄悄話?不厚道!
他們坐在堂屋里的一張八仙桌前,說著些什么,談話很激烈,我在屋外聽不清,索性直接到大門后邊下面蹲著偷聽。
“這事我也沒法,田家這事本來就不占理!不就是后生在外面賺了幾個子兒,啊就覺得自己有本事了?眼里沒規矩!那祖墳是他媽隨隨便便就能遷的?不守規矩,在其他地方不多提,可這是哪兒?你最清楚!在這地方不守規矩,那就只有一個下場——死!”
“現在事情已經發生,總得解決吧......老林,咱們認識也得四五十年了,你的本事我最清楚,我也最放心,那些小崽子,往根本來說,終歸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是我們的后人,是大山的孩子啊,你得幫幫我,幫幫他們......”
“幫?簡單啊,把墳遷回原來的地方,死兩個人做交代,事情就結束。“
我聽得心驚肉跳,云里霧里,田家?什么遷墳?什么死人?又是什么交代?我爺和王爺爺到底在爭吵什么事?
緊接著我聽見王爺爺帶有懇求試探的聲音:“就必須得死人?有能不死人的法兒嗎?“
爺爺沉沉嘆口氣,說:“有啊,但我不知道,你要問管山的。”
“你是說管......“我正聽得入神,忽然屋外傳來一陣騷動,我便探出腦袋去望,還沒看清,就感覺后領傳來一股力,我被爺爺直接從地上揪了起來。
“你小子!哪有蹲墻角聽人說話的?你是賊啊?“爺爺嘴里罵道,一雙老眼卻瞇縫著注視屋外,“曹操來了。”
我聽見他的嘀咕,目光也看向屋外。只見那張石桌旁的人已經全部站起身,在眾人簇擁里,從院外走來了個看起來三十來歲的男人,男人身穿白色襯衫,襯衫肩處有些泥土痕跡,甚至粘有兩片枯葉,這幅打扮很平平無奇,可我為什么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因為長相嗎,清秀自然,我為什么會不自主地把對樹木的形容用在對人的相貌形容上呢?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是他的氣質,實在太自然了!
“謝先生來啦!”
“謝兄弟快坐。”
“那人是誰?那就是謝山川啊。”人群嘰嘰喳喳談論著,像是見著了大明星。
謝山川剛走到石桌前,恰好與堂屋內的我和我爺爺看個對眼,他的眉毛修長,留有中長發,梳得很整齊,方型臉,五官立體,輪廓分明,只是皮膚有點黑,像個教書匠。
“爺,那人在看我們。”我小聲嘀咕道,忽然見到謝山川竟朝我們的方向拱手行了個禮,我嚇一跳,江湖上的武俠就是這樣行禮的啊!于是我趕緊學著對方的動作也拱手去拜,下秒卻“啪”的聲被爺爺打了下手,聽見爺爺小聲說:“你還不配和人家拜哩。”
爺爺朝謝山川笑著點點頭,也沒再逗留,說要回家睡覺,帶我從后院門離開,路上我有很多很多問題,爺爺都在打馬虎眼敷衍我,唯獨當我問到有關于那個叫謝山川的人時,爺爺卻換了副口吻,極其認真地說:“記得我之前問你世界上什么最大嗎?”
“你說是山川。”
爺爺一手放在我的頭頂,說道:“他叫謝山川,這人啊,厲害著呢。“
再往后我就記不大清了,只是聽說村里田家的墳被遷回原處,如我當時在門下偷聽爺爺所說的法子一般,不同的是,田家上下,安然無恙。
扯的有點遠,回到現在,沒想到大半夜還能在這荒郊野嶺遇見謝山川的家,實屬是天大的緣分。
“誒!你是林家的小孩,你爺爺就是那個叫林魁的人吧?”小女孩謝青書忽然開口道,朝我投來的目光熾熱。
我呆呆點頭,謝青書得到肯定的答案,立馬抬頭望向謝山川,小手來回晃蕩他的胳膊:“爹,是林魁!林魁!”
謝山川低頭淡淡的看了眼自己的小女兒,干咳兩聲,用手比出個奇怪手勢,正情緒興奮的謝青書瞬間焉下去了,嘟起小嘴低下頭走至我身前:“對不起,是我沒禮貌。”隨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的聲音拖的很長,極不情愿般,我沒再管她,而是趕緊對謝山川說道:“謝先生!我和我同學周良在山里遇上了熊!白色的人熊!在逃跑途中我倆跑散了,他會被人熊吃掉的,你一定要救救他啊!”
說到人熊,我腦海里又忍不住浮現出白色人熊舉起手電筒喊人的恐怖畫面,不由得呼吸急促起來。
謝山川平靜的聽著,溫和的目光在我全身上下掃蕩,等到我講完才對謝青書做出幾個手勢,謝青書立刻領會到意思,小雞琢米般點頭,轉過頭來,臉上笑瞇瞇的,伸手挽住我的胳膊就往里屋走。
“放心吧,我爹知道啦,跟我走。”謝青書絲毫不把我當外人,臉跟我湊得很近,我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一股藥材香。
我被她拉到一張大木椅子上坐下,她說:“你乖乖坐好,我爹說你身上有很多傷,讓我給你煮藥吃,他去找你的同學,今晚你就住在這兒,不許亂跑,知不知道?”
聽完謝青書的話,我總算是放心了,身體發軟癱靠在椅背上,受傷處的痛感也在此刻變得清晰強烈,“我知道了。”
謝青書滿意的點點頭,背著手往隔壁灶房走去,走到門口,她忽然停下,朝我扔來個東西,我伸手接住,攤開手仔細一看,竟是個土黑色的木牌,上面像是還用刀刻著幾個字,我看不清,好丑。
“槐木,爹讓我給你的。”謝青書清脆的聲音在灶房響起。
“給我干啥?”
“不知道,反正不是讓你當柴火燒。”
之后我倆就沒有再說話,她安安靜靜地在灶房燒火,火光將她小小的身影映射在墻上,我盯著影子發起了呆,填柴、放藥、填柴、放藥......疲憊感和困意逐漸席卷我的心頭。
我是被一陣藥香和滋啦聲弄醒的,當我睜開眼時,發現屋內唯一的那顆舊白熾燈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屋內一片死寂,外面好像在下雨,窸窸窣窣的落雨聲中夾雜著滋啦的刺耳聲,就像是指甲在劃黑板,聽得我特難受。
“謝青書?”我在漆黑的房間試探喊道,然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怎么回事?我是什么時候睡著的?謝青書去哪里了,她不是在煮藥嗎?
“轟......咚”
天空中隱隱傳來沉悶雷聲,看來是因為下大雨停電了,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謝先生怎么還沒回來,是出什么意外了嗎?我心中感到不安。
空氣中有一股很濃的藥香味,又有點糊味,不會是謝青書煮藥煮睡著了吧?
“謝青書?你在嗎?”我起身順著藥香味在黑暗中朝灶房摸去。
當我走進灶房,就見著灶里的柴火已經燃盡,只有些余燼在散發點點星光,借著這點微光我勉強看清灶房的環境,僅有的幾個簡單木架上放著些曬干的土藥材,還有幾口大鍋掛在墻上,很簡陋空曠,但就是沒看見謝青書的身影,看來不是睡著了,可她到底去哪了?
不安感愈發強烈,我心里發毛,感覺即將要發生不好的事。
“吱!”
一道極其刺耳的聲音打破屋內寂靜,我猛然回頭,發現身后的玻璃窗戶不知何時已經破出個大洞,破裂處赫然出現幾道抓痕,狂風呼嘯著從破洞灌入,很快就將屋內的一切物品刮倒,滾來滾去,混亂無比,雨水也被大風吹進屋內,打濕地面,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我瞬間清醒,咽了口唾沫,視線死死盯著窗戶破洞處。
到底是什么東西......能在玻璃上留下這么深的劃痕?
“吱...”
又是劃玻璃的尖銳聲,只不過這一次是在我的背后,我回頭看去,發現灶房的玻璃也如前面的玻璃一樣被打碎,同樣是幾道抓痕!狂風涌入,我耳邊盡是風聲。
兩個破洞使風雨都灌進屋內,四處亂竄,發出如人痛苦嗚咽般的聲音,我不知所措,在屋中凌亂,渾身濕透,雙腿發抖。
完了,這下是真死定了,兩個窗戶都被打破,下一個洞估計就是開在我身上了吧,早知道這晦氣黑風山這么危險我就不該來的!爺爺,謝先生,你們在哪兒啊!
“轟!”一道巨大雷聲響起,接著是道閃電劃破黑暗,撕裂天空,霎時間世界宛如白晝。就是這一剎,我竟借著電光看見了窗外面的兩張人臉,“林午生!快跑!”
我看清楚了,居然是周良和謝青書!他們也在看著我,不對!是看向我的背后,表情驚懼,我能感受到濃烈的血腥味瞬間出現在我后面,幾近是貼在我背后,來不及多想,我直接向地面趴去。
“你媽......”
下一秒我背后傳來巨力,硬生生將我向前撞飛,腦袋撞開大門,臉和門外地上稀泥來了個親密接觸,劇烈疼痛讓我站不起來,在地上直打滾。
“走啊!”尖叫聲響起,沒等我緩口氣,我就被兩個人從地上扯起來就往前跑,“快跑!別回頭看!”
事態已經徹底失控,我無法具體描繪出那晚的雨到底有多大,黑夜多么漫長,雨水像是頭上擰開個水龍頭,滿臉淌水,我只能張大嘴去呼吸,眼睛都看不清楚路,無盡黑暗籠罩黑風山,逃不開掙不脫。
我知道在我們身后七八米處有個鬼東西一直在追我們,如同幽冥厲鬼,發出凄厲的尖笑,我們三人拼命往前逃命,一點不敢回頭看,生怕被那鬼東西追上。
腳下的泥土早已被大雨沖刷成泥漿水,又濕又滑,稍不注意就會摔倒。我心臟幾乎快要跳到嗓子眼,不斷祈求千萬不要滑倒,同時也在煎熬的想謝先生你到底在什么地方?爺爺不是說你很厲害嗎?怎么還不來救我們?!
“小心!有坑!”跑在最前面的謝青書發出一聲驚呼。
前方茂密的樹叢后居然存在一個巨大天坑!謝青書及時發現并剎住車,可她身后的周良卻剎不住腳,一個標準的滑鏟直接將謝青書放倒,兩人順著下坡滑向深不見底的坑底。
“啊!”謝青書忽然發出一聲痛苦呻吟,我看見她的左手小臂被一塊鋒利石沿劃破皮膚,傷口劃出好幾厘米,鮮血狂涌,混合雨水染紅一片泥土。我們身后那鬼東西像是聞到了血腥味兒,興奮的尖笑響徹樹林。
“嘻嘻嘻!”
我顧不得太多,咬牙往下一倒,以頭朝下的姿勢也向下滑去,伸出雙手想要抓住他們的手。
“手!”我呼喊道。
周良和我離得近,我左手一下就抓住他的手,把他拉到我的身邊,再使勁伸遠右手想要拉住謝青書,可她距離我始終都差點距離。我已經能看到下方的坑底,那里是水流湍急的大漩渦,這種情況,只有我們三個在一起互相抓住,不被水流卷走,才能最大概率有生的可能!
“林午生......”謝青書雙眼通紅,努力伸出左手,那只鮮血淋漓的小手努力的想抓住我,我已經碰到她的指尖!
“不要!”
就在這時,我和周良忽然向左滑去,謝青書向右滑去,我們明明就差一點!我看見她眼中的恐懼,看見她滑遠,被卷入漩渦。
“嘻嘻嘻嘻嘻!“
一陣笑聲在上方響起,我努力仰頭看向正上方,瞬間呆住,那是我此生從未見過的生物——條長著女人臉的蛇,背后居然還長有兩只肌膚白嫩的手,指甲尖銳。人臉蛇駐在原地靜靜注視著我們,像是在觀賞一出好戲,那張女人臉面帶微笑,蒼白腫脹,和在水里浸泡了幾天一樣,分明是張死人臉啊!它的眼眶里是對銀色蛇眸,我和它對視起來有種莫名頭皮發麻的詭異感。
我想這幅畫面我今生是不會再忘,將會成為我一生的陰影。我與周良互相緊緊抓著手,滾進天坑底下那個巨大漩渦之中,我記得我嗆了好多口水,一切都好混亂,漸漸地我失去所有力氣,慢慢沉入水底,那種迎入黑暗深淵的感覺,就是死亡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