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暗，我家的門就被敲響了。

“林午生，是我！”周良的聲音在院外響起。

我剛放下碗從屋里出來，就見爺爺已經(jīng)打開了院門。

“周家娃兒，來找午生？”爺爺嘴里叼著一桿煙槍，瞇著眼問道。

周良怯生生地點點頭，視線越過爺爺看向后面的我。

看得出來他很怕我爺爺，但也不能怪他，因為我爺爺雖然年齡已經(jīng)七十好幾了，但他的精氣神卻比許多年輕人還要好，一米八的高大身影，瞇縫的眼睛透著精光，一副狠勁兒，誰見了不怕？

我趕緊走到周良跟前，轉(zhuǎn)頭對爺爺笑瞇瞇地說：“爺爺，我去周良家看動畫書哈。”

爺爺鼻子忽的聳了聳，從鼻孔里竄出了兩道煙霧，砸吧砸吧嘴，說：“都要天黑嘞，看什么書？”

“今天七月初三，是山祭的日子，就不要亂跑咯。”

我一聽，就覺得有點犯難，周良的錢我都收了，人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上門兒，答應好的事兒我要是毀約可就太不地道了，于是我說：“山祭又不是祭動畫書，我看我的它祭它的，有什么關系嘛。”

“我晚點再回來啊！”說完，我沒等爺爺回應就扯著周良的衣袖跑開了。

“你這小兔崽子，跟你爹一個傻脾氣！”爺爺?shù)穆曇粼谏砗箜懫穑袷窃谧匝宰哉Z。

等到了周良家，時間已經(jīng)八點多，天色徹底暗了下來，我則與周良去為上山做準備。

雖然村子的旁邊就是樹木茂盛的黑風山，但要是想往山上走就只有出了村口那邊才有路，如果貿(mào)然從某個方向鉆入山林，很容易會造成迷路，所以要好好準備準備。

我心中隱隱感到不安，因為今天是七月初三，是爺爺口中的“山祭”。

所謂“山祭”，就是給大山獻上祭品，這里的人認為是大山給予了食物，給了人們生的權利，所以在每年的七月初三就會固定由一些人將祭品灑在山中的路上，作為對大山的回報。祭品通常都是豬頭、牛頭、老母雞……執(zhí)行任務的都是常年在山中打獵的獵人。

為什么不要出門就很好解釋了，因為人們覺得晚上會有山神的奴仆去享用祭品，害怕會錯把外出的小孩也當作祭品給帶走。

我對此看得很透徹，無非就是將那些食物喂給山中饑餓的野獸而已，又怎么能說是回報山神呢？

我坐灶房的一張八仙桌前東張西望，周良去了里屋找手電筒。

空氣彌漫著一股腐朽味兒，灶房四面的墻是那種老舊的土泥墻，由于時間太過久遠已經(jīng)變得破敗、漆黑。屋子中間上方的一根粗房梁上是條黑電線掛著顆白熾燈，布滿灰塵，有幾只小蟲正撞來撞去。

這和我想象中的有錢人家的房子似乎有些不太一樣。周良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講道理賺了這么多錢家里的房子也應該是氣氣派派的，至少也該是個磚房。

我理解不了，別人家的事我不清楚，別人的家我也很少來，面前的八仙桌上散亂的放著好幾十張撲克牌，直到后來我才知道，周家好賭，周良一家，他爺他爹，還有他，都愛賭。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周良拿著個布袋出來了。

周良將布袋放在桌上，說道：“東西準備齊了，咱們走吧。”

我上前檢查了一番，布袋里面裝了不少東西，驅(qū)蟲的膏藥、手電筒、小獵刀……離譜的是，居然有把土制的短火銃！

這玩意說白了就是槍，都是以前上山打獵用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見這東西了。槍身很光滑，有打蠟的痕跡，看來周良這是把他爺?shù)膶氊惤o翻出來了。

“周良，上個山用得著帶槍？”我問。

周良嘿嘿一笑，說：“有備無患嘛，山里可是有野獸的，反正我爺又不知道，他現(xiàn)在估計還在哪兒打牌呢。”

我無奈嘆口氣，心里只想趕緊上山辦完事。

我們兩人偷偷摸摸的出了門，在夜色中沿著小路去往村口。

夜晚的涓峽村很靜，甚至連聲狗叫也沒有，巍峨的黑風山此刻像只巨大的黑熊蹲在村子旁打盹，這不禁讓我想到了西游記。

黑風山，黑熊精，如果大山里面真的有山神老爺，它會不會就是黑熊變的？

十幾分鐘后，我們就到了村口，村口有一棵特別粗的老柳樹，起碼得五個人才能圍成圈環(huán)抱起來。老柳樹下面是幾張石桌石凳，村民們一般吃了晚飯都會在這里搖扇乘涼，不過現(xiàn)在這么晚了，這里早就沒人了。

我打算帶周良從左邊的小路上去，一直到山腰的一處光禿禿的石壁那里，讓他在那里畫個記號，明天就能直接從村口看見，好證明周良確實來過。

這條路線是我之前無意間發(fā)現(xiàn)的，一條路直接上去，壓根沒有什么風險。

剛要往山上走，周良就拉住了我，“林午生，現(xiàn)在就你來帶路吧，我跟你后面。”周良畏畏縮縮地說道，將手電筒遞給我，隨后站在我身后。

我看著他東張西望的樣子，不禁想笑，這小子，沒膽子還想逞能！我倒也知道他是在害怕村里老人所說的山中鬼怪。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不過令我沒想到的是，我剛拍了兩下，周良卻忽地一個激靈，慌張地向后倒退幾步，臉色煞白。

“你干什么？！”周良生氣地瞪著我。

“咋啦？”我不解地問。

“咋啦！半夜出村不能拍人肩膀啊！你不知道嗎？”周良急得臉一陣白一陣紅。

我意識到我們兩人的思想觀念不同，這事兒確實是我的錯，犯了他的禁忌。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的錯我的錯，我們快點上山。”我自知理虧，道歉認錯，想著趕緊上山把事辦完。

周良還在后面不停嘟囔抱怨，我則在前面開路。

夜晚會降溫，特別是夏天，晝夜溫差很大，很容易造成感冒。

我們走了幾分鐘，不知不覺天上的月亮也被云朵擋住了，這下，我的視線就只有通過手電筒的光了。

模糊不清的樹林，到處都是雜草灌木，在手電筒的光照下，哪怕是一片小樹葉也會映射出奇形怪狀的影子，恍恍惚惚。

周良自從被我拍了下肩膀后，一路上時不時就給我講些山中禁忌，有些我知道，有些我壓根沒聽過，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哪兒聽來的，聽的我心里有些打鼓。

大概走了得有二十分鐘，我們停下了腳步，到了個挺空曠的路段，休息片刻。此刻云朵離散，月光重現(xiàn)，我的視線再次明朗開闊起來。

黑山，夜林，月光，黑風山的風景。其實夜晚也還挺不錯，世上哪兒有什么神神鬼鬼？我怎么連個影子都沒看見。

我正得意著，卻忽然察覺到了些不對勁。

現(xiàn)在是午夜十一點，我們走的這條小路，幾乎是一條道就走到目的地去，可是現(xiàn)在借著月光遠眺，我竟然發(fā)現(xiàn)了遠處有好幾條彎路和分叉道，這怎么可能？

我走錯路了？我怎么會走錯路呢……我已經(jīng)有些開始慌張，要知道這可是原始深山里面，要是迷路了我們就基本死路一條了。

我緊張地看向周良方向，他在我的右前方，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周良？”我小聲喊道，聲音發(fā)抖。

周良身體緩緩往后退了幾步，退到我身旁，伸出食指。

“林午生……有……有鬼！”

我腦子猛然一恍，視線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在我們所在的山坡正下方七八米處的一棵大樹下，正有一團巨大的黑影匍匐蠕動著，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像是風吹動草叢，但從輪廊來看，竟像是一個巨大的人類在曲膝捧著某個東西啃食。

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滿頭大汗，說不出話來，動也不敢動，僵在原地。

這樣的詭異氛圍持續(xù)了得有一分鐘，我和周良都不敢動，僵在了原地，視線死死固定在那個古怪影子。夜晚的空氣很涼，我只敢極輕的去呼吸，冷空氣像是變得粘稠，直直嗆進我的肺里。

忽然，一束月光偏移，不偏不倚剛好將那個東西的上半身照亮。

天啊，當看清楚的那一瞬間，我的心中仿佛響起了一道炸雷，滿腦子只有兩個字：人熊！

那是老人口中所說的會學人的樣子穿衣服，會開門裝人樣騙人來吃的人熊！被俗稱為熊姑姑。

眼前這頭人熊渾身都是白色的絨毛，像個壯碩的人類，但那張畜生的丑陋熊臉卻令人窒息，它布滿白毛的大掌有著五根靈活的手指，正在抓著一個生豬頭沉醉的啃著，時不時將猩紅的舌頭伸出舔幾下，散發(fā)的腥臭味隔老遠都直沖鼻。

原來，山祭就是在喂人熊！難道這白人熊就是山神老爺?shù)钠蛷模侩y道山神就是西游記畫本里面的黑熊精？

古怪的想法在年僅七歲的我心中憑空滋生，我只是膽子大，不代表不怕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