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某些人，這一晚睡得輾轉反側。對于某些人，這一晚是在期待中入睡。對于某些人，這一晚讓他們的懷疑膨脹滋生。

而對于某些人，他們甚至沒有入睡。

這話不是指李窮奇，他在自己被窩里睡得正香甜，鼾聲如雷。雖然他在大部分時候喜歡反抗世俗常見，不過獨獨在享受這一塊，他是一點都不打算落下。

沒有睡的人是江恒。至少他弄清自己是否以及擺脫了笑魘的威脅前，他不打算再讓自己陷入睡眠那種意識半不清醒的狀態了。

笑魘的房間讓他意識到了，不只是主神的副本，這個附著在自己身上的詭異……似乎也在隨著時間與江恒的經歷，一點點“進化”。

就像江恒在一開始發現的那樣，這個詭異對待他的態度并不是如其他人類那般簡單地侵蝕，占據，或者干脆的毀滅。

它想要的是……另一些東西。但該怎么形容呢？扭曲？嬗變？誘惑？

江恒只知道笑魘在他身上待了這么久，甚至刻意迎合著自己的思想，不會是像李窮奇一樣為了拿自己逗樂子。

說到李窮奇……他也很奇怪。

并不是說人格上的奇怪，雖然那個也確實是夠奇怪的。李窮奇最讓江恒在意的地方，是他能影響正侵蝕自己的笑魘力量這件事。

不只是之前自己被封閉在笑魘的房間中時，他把窗戶給點了這件事。

如果江恒沒有記錯的話——考慮到笑魘對他身體機能的加持，發生這種事很難——在很久之前，李窮奇也做過類似的事。

那是剛剛進入無限世界，他和劉欣甚至都還沒有接觸的時候。那時新人們被劉欣的高壓態度給嚇到，四散奔逃。笑魘則趁機進一步加深對自己的控制。

江恒差一點，差一點就要笑了。但他卻意外地回過神來——因為李窮奇拍了拍他。

當時江恒只以為是巧合，但是現在看來，也許不盡然。

李窮奇被笑魘附身了嗎？江恒不敢肯定。畢竟被笑魘附身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的，如果笑魘的殺人規則是只要笑了，就要承受他的降臨，那么李窮奇早被降臨成詭異篩子了。

另一點值得懷疑的地方，則是主神的態度。參考自己第一次回歸時帶回來的黑霧，主神對笑魘這個詭異采取的可是完完全全的零容忍。

不僅要清除回歸的黑霧，甚至要追殺到羅語嫣制造的人類軀體之內。而李窮奇不但沒被主神排除，反而像個正常的新人一樣能夠兌換，獲得點數。

至少江恒覺得，他沒有被笑魘附身。那么他是怎么幫到自己的呢？

對此，江恒有些猜測。李窮奇雖然沒有被笑魘纏上……但是他卻可能擁有別的詭異在身。

是的，雖然這個猜想很大膽，但它也是可能的，因為——詭異不止一種。

那么，李窮奇的立場是什么，他又為什么幫自己呢？

江恒感到頭開始隱隱作痛了。這種痛并不是因為過度思考導致的疲勞，事實上，他連自己現在到底還有沒有人類的疲勞都有些懷疑。

江恒的軀體大部分是人類，但他身上有的也并不全都屬于人類。在江恒過度消耗這具軀體的精力后，它就會不由自主地從一些其它的地方借用力量。

思考的時間還有很多。既然今天已經到了極限，那就這樣“睡”下去算了。

江恒閉上雙眼，眼前浮現那個封閉房間的畫面。

漆黑的空氣，灰白色的墻皮，床，門，鐘，窗……

還有自己。

江恒聽著秒針的聲音，咔噠，咔噠。

即便笑魘曾侵蝕過這里，即便他曾從這里逃離，不得不說，聽著座鐘發出有節奏的刻度聲，江恒還是會覺得安心。

在他已經被笑魘侵蝕，主神重生的現在，在他已經不知還剩下多少人性與人心的現在，也許只有這代表生命流逝的時間才能讓他找回一些生的感覺。

江恒就這樣靜靜地想象著，等待到了第二天。

…………

主神廣場上，劉欣兩人已經開始慣例的訓練了。系統構建的練習設施還是照常運轉，但劉欣卻顯得郁郁寡歡。

這種情緒倒不至于讓她在訓練中犯下失誤，不過熟悉劉欣的周松林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還是沒想好嗎？”他這樣問著劉欣。

“不……”劉欣停下動作，與她對練的金屬假人也漸漸中止運轉。“我相信我的做法能救下更多的人，但是那個孩子的說法也并沒有錯。”

“我想了很久，難道真的像她說的一樣，我們已經在無限世界里待得太久，失去了對人該有的共情與尊重嗎？”

周松林看著她，這個陪伴自己度過無數次生命危機的伙伴，他思考著怎么說才能將她從這種迷惘中帶出。

“大姐，不，劉欣。”他開口，將劉欣的目光導向場地的人偶中。

“這些前人的遺物，由歷代資深者兌換，一點點完善。”

“在無限世界里，我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危機。與人形的戰斗，與怪物的戰斗，與靈體的戰斗，能夠匹敵的戰斗，唯有逃離的戰斗，需要躲藏避免的戰斗……”

“無限世界有著無限種類的危機，所以這座廣場上的東西也就一點點被補全。但它真的能夠完整嗎？”

“資深者們記錄每一個新發現的世界，每一種新遇見的敵人，每一次新遭遇的危機，系統將它們歸類，而后模擬，盡可能趨近，再用這些數據來訓練我們。”

“但是即便我們做好了準備，在真正進入無限世界的副本時，在完成一個又一個奇怪的任務時，難道就不會遇見別的意外嗎？”

隨著周松林一句句地問著，劉欣的眉頭也慢慢舒展。她聽得入了神，沉浸在周松林的講述中，仿佛看到了過往那些人們為后人努力的一幕幕。

“我們做不到最好，只能追求做得‘盡量’如意。即便對自己所做的正確性產生了懷疑，在未來去彌補，贖還，只要結果是好的就能無愧于心，不是嗎？”

“最重要的是……”

周松林那仿佛永遠溫和的臉終于褪去了笑意。他看向無色空間沒有邊際的遠方，臉色變得漠然。

“在這個無限世界中，本來就沒有什么尊重與善意。我們只不過是在一次次副本中，掙扎求存，盡力不被碾碎的蟲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