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笑聲的那一刻，劉欣驚醒過來。幻影與記憶在她的眼前消去，她又回到了那個封閉緊鎖，唯有她一人在的獨立空間中。

……或許如此。

也許她自己并不清楚，又或者她有些猜測。總之……

水流對劉欣的影響已經到了一個十分危險，可說是腹心之患的程度了。

如果沒有人來介入的話——哪怕是正在搏斗的江恒眾人，哪怕是間接將劉欣置于這種境地下的王隱，哪怕是不知從何而來，是何身份的幽靈……

……哪怕，是劉欣自己。

只要有人伸出援手，事態就還不至于無可挽回——但是沒有。

劉欣的病灶并非一朝一夕攢下的。積羽沉舟，蟻穴潰堤，她的壓力一點點積攢，一點點被壓下，然后……直到今天，直到方才，一切都被水流引動，爆發出來。

這是劉欣的疏忽嗎？又或者她其實本就在盼望著這場爆發？

無論如何，恐怕劉欣在無限空間的旅程就要到此為止了。她將被詭異的水流占據，并且沒有什么來得及阻止這一切。

江恒不能。王隱不能。劉欣自己不能。

以及，不知從何而來，是何身份的——

幽靈。

劉欣擦了擦眼睛，張目確認，然后再擦了擦。

那是一個幽靈，劉欣很明確地理解到。就像無限世界中所有可能存在，并被無限隊員們面對過的幽靈一樣，它面容不清，飄忽不定。

但不知道為什么，劉欣能夠從面前的幽靈身上感受到一些親切……以及熟悉。

可是這不會是水流又一個陰冷的計策嗎？她有些想哭。可是這不會是心底聲音又一次戲謔的陰謀嗎？她有些想笑。

可當她看到那個熟悉的……親切的身影時，這些感覺又都變得不重要了。至少，不那么重要。

劉欣感到平靜。那個身影究竟是誰？究竟是什么？為什么它會讓自己產生這種感覺呢？它和自己有什么樣的關系呢？

……等待。

剛剛是有聲音嗎？剛剛是誰正在說話嗎？

但是沒有。無論水流展現的幻境，又或者笑聲夾帶的雜音，都沒有出現。一切只像是劉欣心底冒出的幻覺……除了那句等待。

它仍舊存在，重復著，持續著，讓劉欣保持清明。

她忘記了什么嗎？劉欣依稀記得，片刻之前，自己還在笑著，在哭著，囚于過往萬難擺脫的記憶之中。

到底發生了什么呢？

……等待。

那個聲音……念頭，仍在提醒著自己。等待。但是一直以來自己不都是這樣去做的嗎？不正是因為無止無休的等待，劉欣才落到現在這種境地嗎？

等待，等待。

劉欣并不是要否決那個念頭告知自己要等待的事實。她只是疑惑……該如何去等待。

如果什么都不做并不能算作等待的話，什么才算呢？劉欣想不明白。

還好，在這個被封閉著的，笑語和水流也暫無法影響劉欣的獨立空間之中，劉欣還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能夠去思考，什么才算作等待。

也許是反抗嗎？劉欣不覺得自己能夠抵抗住日積月累的悲傷。它們凝結成一團，積壓在心底深處，一滴滴，一叢叢，宛若苦海。

也許是探索？但即便是號稱有著無限可能的無限空間之中，劉欣也沒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那份可能。

無限空間中有著救贖，但劉欣不一定能夠看見。她肩負的重擔每一刻都在增大，而在她找到逃脫的方法之前，也許就已經被壓垮了。

所以，等待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等待……等待。

劉欣幾乎要焦急起來。這無聲的幽靈一直重復著無意義的話語，讓她疑惑，讓她心煩。但是在它幾乎是強迫的安寧之下，劉欣又產生不了這些情緒。

干瞪著眼，感受著橫于目前的幽靈，笑語和水流仿佛又開始躁動起來，從房間之外，從天花板上，從地板縫間，向這個地方涌來。

劉欣開始覺得無力。無力……而且無奈。

也許這就是這幻影想要告訴自己的？自己面對什么事情，都無能為力嗎？

等待，等待。

這一次的重復多了些否決的意味在。也許是劉欣自己的錯覺，但等待這個詞語的重復本身也只是劉欣的感覺，所以新出現的否決也應該被她相信吧？

等待……嗎。

似乎每一次，劉欣在思想些什么時，這個聲音……這個念頭都會出現，重復著，提醒著，打斷她的思緒。

只有在劉欣真的開始想一些很不妙的……負面的事情或思緒時，這個幽靈才會明確表達自己的否決。其余時間，就是重復著，讓她等待。

只是等待。

那么，就等待吧。

自己奈何不了這幻影，當然也不想奈何這幻影。劉欣只想知道該如何去做，但既然不管怎樣嘗試，怎樣思考，都是錯誤的，干脆就……

……不去想了吧？

劉欣放空腦袋，呆呆地看著面前若隱若現的幻影。什么都不想，只是看著。

那張模糊的臉變成各種各樣的形象。

有時它更像自己記憶中的那個重要的人，有時它更像自己死去的，和還沒來得及熟悉的雇傭隊員。

有時它變成了過往資深者和新人們的樣子，有時它變成了自己的敵人，印象深刻的，或者已經快要忘記的各個世界的土著。

但是它最多，也最相像的，是陪伴自己度過了數個副本，已經可以說是自己第三臂的周松林的形象。

他現在怎么樣了呢？劉欣這樣想著，心中無悲無喜。如果無限世界之中，死并不是結束的話，他應該還留在那個世界里，被困在水流之中吧。

也許可以復活。也許不能復活。也許他們在未來還能相見，又或者劉欣再也回不到那個世界。

她終于明白了幻影的意思。因為沒有意義——所以只能夠等待。

于是幻影欣慰地消失了。水流，笑語，一切都重新出現，重新運轉，重新侵蝕。自己依舊在個人空間里，陰森，危險，擇人而噬。

這些是即將變成過去的現在。而自己尋找的是即將變成現在的將來。

苦海無涯……所以，只能夠心懷希望，載于一葉輕舟上，等待未來。

劉欣閉合雙目。在這一刻，她似乎放下了一切，只握住心中最珍貴的那些東西。

她的記憶，她的珍重，她自己……然后，舍棄其它所有的東西。

水流不再滴下，笑語也不再尖利。劉欣有了新的感覺，如果她想，隨時都可以從這個空間中離開。

她獲得了新的力量。盡管她并不想這樣，也從未這樣需求過，但在這個世界，現實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

那么，就等待吧。

劉欣睜開眼，在她的臉上，一半是喜，另一半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