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欣睜開眼，從噩夢中醒來。

……再一次。

成為資深者，確切地說，是兌換那個C級的超級人類血統之后，劉欣已經很少再做夢了。睡眠只是她用來休息的手段，而睡眠則是不再被她所需要。

夢是對人類記憶的拼湊與再建。但劉欣清楚，這次出現的夢并非是自然生出。

如果說劉欣的記憶中有其美好的地方，有其殘酷，痛苦的地方，那么劉欣所夢見的就是將美好的部分系數剔除，用無窮的悲傷與苦痛代替，纏繞住劉欣的精神與意志。

于是劉欣醒了，她睜開眼，從噩夢中醒來。

再一次。

如果劉欣能夠選擇，她也不會在明知有噩夢圍繞，有愁緒纏足的情況下，還一次一次執拗頑固地堅持入睡。

她感覺到一種魔力，一種不可違逆的意志，讓她去直面，去接觸，粘稠凝結，拉扯成黑色絲線的苦水，讓她變作尚還半生的朽木，看著自己一點點走向衰敗死亡，卻又無能為力。

…………

但是劉欣沒有毀滅，沒有衰敗，也沒有死亡。她從夢境中醒來，真正地醒來。不是另一端夢境，不是另一端疼痛的體驗，不堪回首的記憶。劉欣醒來，但她卻感覺恍若仍在夢中。

揉了揉頭發，劉欣從那種幾乎能凝結成水滴的愁緒中脫離，開始整理儀容。

將頭發綁成便于行動的馬尾，其實劉欣一直想要剃成更便于行動的短發，但出于各種原因，一直都沒有實現。

現在，當然也沒有那個心情就是了。

劉欣推開房門，夏邇已經不在個人空間之中了……而她一點都沒有意識到。

看來殘留的噩夢不只是摧殘著她的精神，還在限制她的感知。不過至少，現在那些夢暫時離她遠去了些。

劉欣定了定神，確認在這里再沒什么事情可做時，用意念離開個人空間。

…………

……？

“主神，讓我離開？”

劉欣離開的請求罕見地沒有收到主神，或者說系統的回應。

不，與其說罕見，這根本就是在過往從未發生過的事情。被關在個人空間之中無法離開？簡直聞所未聞。

劉欣唯一能夠想到的解釋，就是在主神空間停留超過七天后可能會出現的災厄。

但是自己才剛剛醒來，若說自己在噩夢的影響下一覺睡過七天，也未免太不現實了……應該很不現實吧？

如果真的發生了這種事情，她也只能自認倒霉，然后找找其它的方法離開了。

不過雖然是這么說，劉欣并沒有太過慌張……當然，慌張沒有什么實際幫助也是一部分原因。

姑且，劉欣還是測試了一下用實際動作能否打開個人空間的入口。

……門把手無法扭開，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阻攔她向下按動一樣。

劉欣試了試增加力量，門把手依舊是紋絲不動。

她放棄了用蠻力突破門口的想法，大概率沒用不說，真的破開了也可能會進入些別的奇怪地方而不是無色空間。

“如果無法出去的話……其它的選項又如何呢？”

劉欣嘗試了在個人空間中兌換，又或者創造一些生活用具。并沒有用處，主神徹徹底底地與這邊失去聯系，除了先前已經創造好的物品，她無法再在個人空間中使用系統分配的任何功能。

……看來不但自己被困住了，也許外面也正經歷著一些很不妙的事情。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劉欣躺回床上，感覺失去了行動的意義。她為什么來到無限世界中呢？又是為什么和過去的資深者，和郭蘭，和江恒，和其他也許自己都不再能記起的人產生沖突的呢？

根本毫無意義。

毫無變化的天花板，毫無變化的自己。也許這就是一切無限隊員的宿命嗎？在死亡面前掙扎，在掙扎之間死去。

就像歷任的資深者，以及繼任的資深者們一樣，死于威脅，死于無奈，甚至死得莫名其妙。什么都沒有改變，就像一座無法脫離的囚牢。

陰悶的氣息在這間封閉的房屋中匯集，上升，將劉欣淹沒，在天花板上匯集，凝結，聚成黑色的絲線。

——但是一道聲音在這個閉絕的房屋中響起。

“喂？喂喂？聽得見嗎？”

……是李窮奇。

說實話，劉欣真想當作沒有聽見。難道自己被關在這里是李窮奇干的好事嗎？

……呃，她不覺得這是李窮奇能做得到的事情。多半是因為主神出了問題，他們也才找尋方法聯系未從個人空間中出來的自己吧。

“外面只有你一個人嗎？還是所有人都在？”劉欣姑且還是對李窮奇作出了回答。

“喔！還真行，王隱老兄，你這主意不錯啊！”“——好了好了，你讓讓。”

李窮奇嘈雜的嚷嚷聲從房間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江恒將他推開的動靜……不知為什么，劉欣感覺那種讓她窒息的感受在這群人毫無緊張感的對話中好像減輕了不少。

“大……咳，劉欣，你現在是因為說不了的原因在個人空間待到現在，還是因為出不來才這么做的？”

“沒有什么說不了的原因，我先前被負面情緒所縛，沒能想開而已。”劉欣大大方方地向江恒坦白，畢竟自己現在也還沒有從水流的影響中走出，這種事沒什么好隱瞞的。

“現在倒是……好了一些，不過我這里與主神的連接似乎斷開了。我不知道你們是怎么聯系到我的，但是我還是沒法從這個地方出去。”

房間內的聲音消失了一會，似乎是在思考，也可能是他們彼此間在交談。

“……劉欣，我姑且問一句，你沒有嘗試用蠻力破開入口出來吧？”

“沒有。”劉欣否定道，她對這種認為自己滿腦袋肌肉的想法還是挺傷心的。

“那就好。個人空間雖然看起來開個門就能進去，但實際上和無色空間在物理狀態并不是連通的。在系統已經宕機的現在，如果貿然從那里離開，不知道會掉到那里去，八成不會回到這里來。”

“說起來，你們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劉欣又開始覺得不對勁了，“而且一點慌張的感覺都沒有，這亂子不會是你們弄出來的吧？”

“……我最后說的那些是王隱的推測。至于系統宕機這件事，咳，咳咳——”

“行吧，我知道是你們干的了。”

劉欣對他們能把系統都折騰壞，倒是有些驚訝，不過也只是驚訝而已。連周松林都能對兌換物品大加改造，這群更瘋的家伙沒道理做不到。

只是，他們鬧出事來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如果劉欣沒記錯的話，那個王隱還是個新人吧？在他的光芒之下，茍活了這么多輪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情況大概就是這些，劉欣，我們會盡量尋找將你從里面救出來的方法，不要放棄。”

“沒事。”劉欣的語氣明顯低迷了許多，“我在里面待著挺好的，你們去忙你們的事情吧。”

“…………好的。”

江恒也許感受到了劉欣的情緒，但他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回應了一下劉欣，然后房間內的聲音就此褪去，再無聲息。

……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劉欣環顧這個由自己創造，但實際上并沒有停留過多久的個人空間，自嘲地笑笑。

無聲地笑，微弱地笑，竊笑，大笑，狂笑。

黑色的霧氣從房間內滲出，鉆入她的身體——然后一切都平靜下來。

現在……我們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