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味，帶著一種劫后余生的刺鼻感，鉆入許晉云的鼻腔。意識如同沉船，從深不見底的黑暗海淵中艱難地上浮。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后背撕裂般的劇痛，讓他悶哼出聲。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刺眼的白光讓他瞬間瞇起了眼睛。

模糊的視野逐漸聚焦——慘白的天花板，冰冷的輸液架，還有……一張胡子拉碴、眼睛腫得像桃子、寫滿了巨大擔憂和疲憊的臉。

“爸……”許晉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喉嚨干得冒煙。

“醒了！醒了！醫生！醫生他醒了！”

瘸子老爹激動得語無倫次，猛地站起來，那條受傷的腿疼得他齜牙咧嘴，卻全然不顧，只是緊緊抓住許晉云沒打點滴的那只手，粗糙的手掌傳遞著劫后余生的、滾燙的溫度。

他的眼神里充滿了后怕、心疼，還有一種許晉云從未見過的、混雜著驕傲和復雜的沉重。

“別……別動……”許晉云想搖頭，卻牽動了肩背的傷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氣。

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涌入腦?！扑榈穆涞卮?，呼嘯的風雨，蘇婉瘋狂扭曲的臉，冰冷的槍口，子彈撕裂皮肉的劇痛，失控的下墜……還有……懷中那個冰冷顫抖、死死回抱住他的身體！

“可欣！陳可欣呢？！”許晉云猛地想坐起來，巨大的動作瞬間讓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

“哎喲我的小祖宗！”瘸子老爹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按住他，“別動！別動！她……她在隔壁！她沒事！比你醒得還早！就是……就是嚇壞了……”

瘸子老爹的語氣有些復雜，顯然也知道了部分驚心動魄的真相。

許晉云緊繃的身體這才松懈下來，重重跌回病床，大口喘著氣，冷汗瞬間浸濕了病號服。警報聲引來了護士，一番檢查安撫后，病房才重新恢復平靜。

“老何……萬哥……”許晉云喘勻了氣，急切地問。

“老何那小子，皮糙肉厚，擦破點皮，守了你一天一夜，剛被我轟回去睡覺了。”

瘸子老爹倒了杯溫水，小心地喂他喝了幾口，“萬……萬崇山那孩子……”

他頓了頓，眼神里帶著深深的敬畏和感激，“他傷得比你重，在手術室待了好幾個小時，取子彈，處理傷口……現在在特護病房，還沒醒。醫生說他身體素質……簡直不像人，硬是撐下來了?！?

許晉云的心揪緊了。萬崇山……又一次擋在了他們前面。

他想起萬崇山破窗而入時那燃燒著冰冷戰意的眼神，想起他甩開蘇婉時那滔天的憤怒……他欠這個男人的，太多了。

“外面……怎么樣了？”許晉云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對風暴的余悸。

瘸子老爹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他警惕地看了看病房門，壓低聲音，湊近許晉云：“變天了……徹底變天了！昨天凌晨，市局、特警、甚至省廳的人都來了！把靜海療養院圍得水泄不通！抓了好多人！聽說……蘇婉當場就被控制了！手銬銬上的時候，她還在歇斯底里地罵，像個瘋子……

陳國棟也被從公司帶走了，據說整個人都傻了……新聞都報了！雖然沒提名字，只說‘本市著名企業家夫婦涉嫌嚴重犯罪被依法采取強制措施’，但誰不知道說的是誰??！整個市都炸鍋了！”

蘇婉倒了！陳國棟也栽了！許晉云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壓在心頭那座名為“蘇婉”的冰山，似乎終于開始崩塌。但這解脫感轉瞬即逝，更大的疑問和擔憂浮上心頭——沐朵呢？她怎么樣了？她母親用命換來的證據呢？“老鬼”那邊呢？這場風暴，真的結束了嗎？

“還有……”瘸子老爹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心有余悸，“警察……找過我了，也找過老何。問了很多……關于你，關于萬崇山，關于昨晚的事……我把知道的都說了。他們……他們好像對那個U盤特別感興趣。”

U盤！許晉云心頭一凜！那是風暴的核心！他猛地想起自己失去意識前，那個屏幕碎裂的備用手機……里面存著U盤內容的截圖照片！

“爸！我的書包！那個破手機！”許晉云急切地問。

“書包？在……在柜子里，警察檢查過，沒拿走啥。”瘸子老爹連忙打開床頭柜，拿出許晉云那個沾滿污泥和血跡的破舊書包。

許晉云不顧疼痛，掙扎著半坐起來，一把抓過書包，手指顫抖著在夾層里摸索。

還好！那個屏幕碎成蛛網、幾乎報廢的備用手機還在！

他迫不及待地開機，屏幕艱難地亮起幽光。

他點開相冊——里面赫然是幾張清晰的翻拍照片：沐朵母親在陳家后院刷碗的舊照、寫有“冰蝶”、“幻影”、“老鬼”、“落葉”等關鍵信息的文本截圖！

證據還在！許晉云懸著的心落下一半。這是釘死蘇婉的關鍵！也是沐朵復仇的見證！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一個穿著筆挺警服、面容剛毅的中年警官走了進來，正是之前在警局主持詢問的那位。他身后還跟著一個拿著記錄本的年輕警察。

“許晉云同學，感覺怎么樣？”中年警官的聲音沉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還……還好?！痹S晉云下意識地將手機往被子里藏了藏。

中年警官銳利的目光掃過他的小動作，卻沒有點破，只是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你的情況醫生跟我說了，很勇敢，也很幸運。子彈打穿了肩胛骨下方，沒有傷到重要神經和血管，但需要時間恢復?！?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嚴肅，“這次來，一是看看你的情況，二是……有些情況需要跟你核實，這關系到整個案件的定性和一些關鍵人員的下落?！?

許晉云的心提了起來。關鍵人員……沐朵？

“首先，關于萬崇山。”警官開門見山，“他的身份……很特殊。我們查到，他曾經是某支高度保密特種部隊的精英，代號‘山魈’。三年前，他母親……也就是沐朵的母親林秀琴女士遭遇不幸后，他選擇了退役，以普通人的身份回到這里。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調查他母親的死因，追查蘇婉的犯罪網絡。”

警官看著許晉云震驚的表情，繼續道：“他救你們，不是偶然。他一直潛伏在蘇婉勢力邊緣，等待機會。昨晚的行動，他動用了……一些非常規的關系和渠道，才及時趕到療養院?！?

山魈……特種部隊……為母復仇……許晉云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難怪萬崇山的身手如此恐怖！難怪他背負著那樣沉重的秘密和疲憊！原來他才是那個在黑暗中獨自前行最久的人！

“那……沐朵呢？”許晉云的聲音帶著顫抖，“她……還活著嗎？”

警官沉默了一下，這個細微的停頓讓許晉云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我們找到了她?！本俚穆曇魩е唤z沉重，“在城南碼頭，‘老鬼’控制的一個廢棄倉庫里。我們發現她時，她……已經陷入了深度昏迷?！?

“什么？！”許晉云如遭雷擊！

“她被注射了過量的……‘幻影’?！本俚恼Z氣冰冷，“現場有搏斗痕跡，初步判斷，是‘老鬼’的人想從她口中逼問出她母親藏匿的核心證據下落，失敗后……選擇了滅口?！?

滅口！過量“幻影”！

許晉云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黑！那個眼中燃燒著毀滅性仇恨、在黑板上寫下“輪到你了，蘇婉”的女孩……那個試圖用自己點燃整個黑暗世界的女孩……最終，竟然倒在了她自己復仇之路上，被冰冷的毒品和更冰冷的背叛所吞噬？

“她還活著……”警官強調道，但語氣沒有絲毫輕松，“但情況非常非常危險?！糜啊瘜Υ竽X的損傷是不可逆的。

即使能醒來……醫生也無法保證她能恢復到什么程度。

她可能……永遠活在她母親死亡的陰影和復仇的執念里，也可能……什么都不記得了?！?

巨大的悲慟如同海嘯般淹沒了許晉云。

他想起沐朵在警局里那歇斯底里的控訴，想起她眼中那毀天滅地的恨意和絕望……她最終，還是沒能親手將蘇婉拖下地獄，反而被這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了。

這結局，比死亡更加殘酷。

“證據……”許晉云的聲音嘶啞，帶著最后一絲希望，“她母親的證據……找到了嗎？”

警官搖了搖頭：“沒有?，F場沒有發現任何類似的東西。‘老鬼’的人似乎也沒有得手。那份致命的證據……可能隨著林秀琴女士的死，徹底消失了。也可能……還在某個地方，等待被發現?！?

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許晉云：“這也是我們需要你協助的地方。根據萬崇山昏迷前斷斷續續的陳述，以及我們對蘇婉的突擊審訊，她承認了綁架、蓄意謀殺（針對你和你父親）、非法拘禁、故意傷害（對陳可欣使用藥物）、以及組織領導販毒集團等多項重罪。但她非常狡猾，核心的財務賬目、分銷網絡名單、以及最關鍵的‘幻影’配方和來源，她拒不交代，把責任都推給了已經死掉或失蹤的手下?！?

警官的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更加嚴肅：“許晉云同學，萬崇山提到，你在行動前，曾接觸過一個來源不明的U盤，里面可能包含指向蘇婉核心網絡的關鍵信息？而且，你似乎還保存了里面的內容照片？”

風暴的核心，最終還是回到了這里。許晉云看著警官銳利的、帶著審視和期待的目光，又看了看身旁父親擔憂而復雜的眼神。

他沉默了幾秒，然后，慢慢地將手伸進被子，拿出了那個屏幕碎裂的備用手機。

屏幕上，幽光映著沐朵母親麻木的臉，映著那些冰冷如刀的血色文字。

“在這里。”許晉云的聲音異常平靜，他將手機遞向警官，“這就是……沐朵和她母親，用命換來的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