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孫廣秀那鬧騰的聲音,
季曉頌總算能做點自己的事了。
她從考試包里,拿出了一只0.5mm的黑色水性筆和考試涂卡用的2B鉛筆,遞給了陳陽。
“我看你水性筆和鉛筆都只帶了一只啊,怎么能行,萬一考試的時候,突然用不了寫不現了呢,一樣多備一只,吶,給你。”
陳陽接了過來,“還是你想的周到,你給了我,那你自己還有嗎。”
“當然還有,這本來就是我專門給你準備的呀,”季曉頌揚了揚下巴,嬌滴說道,“就知道你肯定不會在意這些細節,但沒事,有我呢,我幫你備好就行。”
“真好,謝了。”
陳陽感到心頭一軟,笑了笑,然后將她遞過來的筆放進了自己的考試包里。
“時間不早了,你們在實驗樓考呢,現在過去吧。”
季曉頌撇過頭看了眼時間,“這會兒走過去,時間還算充裕,不然再遲一會兒就挺趕的了,急急忙忙坐到考場里,一身的汗不舒服,考試還是要保持最好的狀態的。”
“行,那我們就先走了,拜拜。”陳陽笑著和他揮了揮手。
“姐大,走了,祝你考試順利,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下次坐第一排去。”孫廣秀堆臉笑著拱了拱手。
“借你吉言,你們也加油。”
隨后,季曉頌伸出手點了點,語氣傲傲地說道,“不許提前交卷聽到沒,像數學填空題不會的,就寫個1或者-1之類的,反正不能空著。”
“收到。”孫廣秀再次比出了熟悉的手勢,隨后郎朗道,“我這次考試保證不會提前交卷,謹遵你的命令,堅守戰線到最后一分鐘,人在塔在!”
季曉頌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誰當初簽字,放他出院的……
就當陳陽轉身準備離開時,
她又喊了一聲他。
“咋了。”陳陽回過頭來。
“今天下午考完后,我來實驗樓找你,晚上一起吃飯。”季曉頌眉眼彎彎,嘴角弧度上揚,灼灼而笑著。
“好呀,那下午不見不散。”陳陽回應道,隨后再次揮了揮手,才轉身離開,和孫廣秀一同去往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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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實驗樓,得穿過校內的一片小樹林。
晚上這兒挺熱鬧的,大白天反倒是冷冷清清。完全兩個景兒。
當下已入秋季,樹上的葉子開始泛黃,逐漸凋零飄落,林間小道上,落葉遍布點綴,人聲稀少時,此間不免會顯出幾分落寞蕭瑟。
陳陽和孫廣秀穿過林間,前往考場時,
一路上,罕見的,孫廣秀沒有話頭嘮叨著說個不停。
而是目光一直在偷偷打量著陳陽,眼中疑色不時閃過。
“咋了,”
陳陽見他這賊眉鼠眼,鬼鬼祟祟的樣子,出聲拍了拍他的肩頭,“有事兒?”
孫廣秀咂了咂嘴,面色露出些許惆悵哀淡的神情,嘆嘆道:
“不對勁,不對勁……陽哥,你們……”
“聲帶丟路上了啊,話現在只能半句半句的說?”
陳陽看他口里話說的有頭沒尾,斷斷續續的樣子,沒好氣道:
“有什么屁,要放就放全乎,不放就憋回去,一點一點的放聲,你不小心拉兜里你的事,但我聽著隔應。”
“哈哈,”
孫廣秀撓了撓頭,干干笑了兩聲,被陳陽這樣揶揄著,不僅沒帶變臉的,反而拍須遛馬堆笑道,“陽哥,你這話說的形象,我喜歡。下次見別人在我面前吞吞吐吐的,我也這樣說。”
他一邊說著,還一邊搓著手點頭笑著,像是得到了一個什么珍貴的東西,在好好打量品會。
隨后,他咧嘴一笑,“也不是故意要這樣的,只是有點摸不準,主要是,也不敢怎么相信,怕看走眼估摸錯了……”
“陽哥,那我可說了嗷,要是不對,你指正。”孫廣秀醞釀鋪墊了半天,才將話說到正頭上,
“就是剛才在教室里,看見你和季姐大交談時的氣氛,有點感覺……你們現在關系好像還挺好的……”
“甚至吧,只用好來形容都不太對頭,應該是……”
孫廣秀咂了咂嘴,眼珠微微轉動,仿佛正在尋找著合適的措詞,掂量半響后,緩緩道,“嗯,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親密……”
他最后這聲說得很小,口齒也故意弄得含糊不清。
隨后,立刻往旁邊一閃,悔悔彌補道,“呀~我這就是隨口一說,玩笑話,你就當沒聽見。”
陳陽笑了笑,率性自然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呢,確實是這樣啊,我和季曉頌關系現在還挺好的,
“一個班的嘛,這個學期我倆還是同桌,她人啊性子啊各方面都挺好的,聊得來。
“所以,確實,現在我和她關系處挺好,鐵鐵的。”
孫廣秀聽陳陽親口承認了,他聽后微微張開了嘴巴,一臉驚訝。
“就這個學期的事?你倆突然就近起來了。”
“對,交情變深也不需要太長時間,合得來的人,一個下午就能處成,和季曉頌算不上相見恨晚,她老季的女兒,以前是常見的,但確實是想知恨晚,這么說也不準確,現在也還不算晚。”
陳陽看著他那一臉不敢置信的樣子,聽著聽著下巴都要落到地上了,見到了龍也不過如此吧。
他不禁出言問道:
“怎么,你好像很意外?”
“意外,當然意外!”
孫廣秀恨不得蹦上一蹦,來表達心中此刻的情緒。
陳陽見他這激動的模樣,疑惑地跳了跳眉頭,“哦?怎么說。”
“陽哥,我是萬萬沒想到,你竟然也被季姐大給招安收編了。”
陳陽:?
啥,這什么跟什么啊。
陳陽見他這凄婉哀涼的語氣,感覺聽到了他這話語中透露著心弦碰斷的聲音。
孫廣秀搖頭繼續哀哉絮絮念叨道:
“你看嗷,以前的時候,咱們隊里其他人都對季姐大馬首是瞻,一口一個姐大的叫著,在她面前老老實實,說是言聽計從也不為過吧,她說向左轉,我們連右都不帶瞟一眼的,那叫一個卑微啊,
“唯獨你一直不卑不亢,遺世獨立,無愧為我們球隊最后的牌面,
“我們雖然不敢在明面上為你搖旗吶喊,但在心里都是站你的。
“我們一群大老爺們被一個小姑娘呼來喚去,這叫一個什么事啊。
“哦,我插一嘴,上面那一句話是他們那幾個人的想法,我心里是沒有的。我孫某人能為季姐大效一些犬馬之勞,是我的榮幸,福分。我也不知道那幾個人為什么生出一些抱怨的想法,想不通……
“當然,這不重要,
“我真正要說的是,雖然我們明面上是季家軍,但是心里可都是姓陳的啊,我們其實都是你的人,陳家幫來著的。
“連兩姓家奴都不是,因為壓根就沒有背叛過你,從未改換門庭,連想法都沒有過,你是我們的精神領袖,清泉男人的雄風。
“只要你振臂一呼,我們立刻群雄響應,揭竿而起,反了他們季氏……”
說著說著,
孫廣秀口沫子紛飛,胳膊也興奮地舉起起來,用力搖晃了幾下狠的。
“我們都在苦苦等著這一天,盼星星盼月亮,哪怕你退出球隊了,我們也始終堅信著,你一定會回來,不會忘了我們,
“腳踏黃金云,以王者之姿歸來,吹響反攻的號角,帶領我們走向勝利,我們都在等著這樣一天。
“可是,可是……
“我們是萬萬沒想到啊,陽哥,如今,你竟然也被季姐大給招安收編了。
“從此,人間二中再無陳家幫……
“當然,我說這些不是要怨你的意思,只是,就是我心里不好受啊,你能明白我的感受嗎。
“算了,算了,天意如此,這就是天意啊。
“悠悠蒼天,何薄于我……”
陳陽大概在聽他說了三句話以后,
就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將他遠遠耍至身后,
也不是有什么嫌棄的意思,
主要是,要是他都這個摸樣了,還繼續和他走在一塊,被別人看見了,肯定會被誤以為腦子多少也有點問題。
因為,正常人不可能能聽得下去,他的這些神神叨叨的話,
你能在一旁沒事人一樣的聽著,那多少也是沾了點大病的。
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在這種情況下,不選擇拍馬扯呼。
陳陽耍下孫廣秀后,連忙左右看了看,幸好此時周圍四下無人經過,
不然,鐵定會被人誤會,歸為他的同類了。
二中有一個孫廣秀就已經牛大發了,此地三百年的風水才能養出他這么一號人物,
要是再來一個,
什么季家軍,陳家幫的通通閃開,天秀黨宣告時代來臨。
與此同時,
孫廣秀并沒有察覺陳陽已經走遠,
又或許他早就知道了,但不要緊,不影響他的精彩表演。
主要是,感覺上來了,已經完全沉浸在狀態里了,不演完這一折子,不過癮啊。
再一個,演到半途出戲了,這像什么話,他決不能容許自己這樣。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要完成謝幕,在天道崩塌的那一刻,將表演推至高潮。
此刻,
他腦海中浮現出了,前些日子看的重新上映的《泰坦尼克號》里面的那一幕,船即將沉沒于大海,甲板上所有人都在慌亂逃生,而那一支樂隊依然在演奏著曲目——
這就叫專業,
吾輩楷模,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這就是他想要成為的人。
孫廣秀在電影院里看到這個橋段時,他眼眶濕潤了,同時聽見心里的某個地方“咣當”一響,門開了,他看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然后他踏了進去……
所以此時,
孫廣秀依然沉浸那悲痛的感覺中,就這樣獨自一人,在校園的小樹林中,捶胸措足,唉聲長嘆,凄婉嘶鳴著。
遙想當年,孟姜女哭倒長城恐怕都沒有他這般功力。
這一天的晚上,
當二中那一對對少男少女懷著悸動的情愫,像往常一樣走進這片小樹林,正打算來一番加深感情的親密交流時,所有人不約而同地隱約聽到,林間簌簌回旋的風中裹挾著一聲聲如泣如訴的嗚鳴,
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林下,那激動的心,顫抖的手,無數正欲點燃干柴的熊熊烈火,瞬間熄了。
這個夜晚被后來的人視作一個具有跨時代意義的歷史性節點。
因為,
至此以后,清泉二中的小樹林成了全天下所有學校中,最純凈的一片小樹林,
夜間只有風吹過,葉落地的聲音。
此外,
再無其他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