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銅錢被拋飛而起,銅錢在半空輾轉,不能輕易入眠。
銅錢漂浮而起之時,那立在其下的人潮之中的道門弟子,也在輕聲呢喃道:“那就讓你替我做一個抉擇吧。”
卻是在謝風流滿是期待的目光之中,一陣能讓石橋下的江流不平寂的風吹起。
風吹來,將銅錢驚醒,銅錢想要閃躲,已是不及。
便在謝風流的目光注視之下,那銅錢打著轉,向著石橋前方的江流飄搖而去。
他想要抬手攔下,兩條柔軟的手臂,已經將他抱在了懷中。
那女子的臉貼在了他的脊背上,也有顫音在耳側徘徊。
那位又沒了一點兒兇狠模樣的小丫頭,帶著鼻涕眼淚,吐字不清晰道:“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讓你下山,下山來了。”
“師兄,你不能走,你要,你要陪著師妹,你陪著師妹回山中好不好?”
那被師妹寧艷涵抱在了懷中的道門弟子,只能親眼看著那一枚銅錢,落入到了江流之中。
奔涌的江流啊,可沒有給他什么留下什么情面。
江流卷起了銅錢,也帶著銅錢飄向了遠方。
謝風流看著眼前的一切,知道原來自己的選擇,或是自己想要的選擇,早就不重要了。
因為,他的那半個娘子李雨疏死了,死在了雁門關之外,死在了血海之中。那能立在他身前的黑衣女子,也不再搖動手中的折扇,材青衣死在了他的劍下,死在了那一場雨中。
他們都死了,從那一日開始,就注定謝風流的往后,再也見不到了他們。
他的身軀輕顫,也聆聽著身后的哭聲。
他輕輕掙脫,牽起了那個師妹的手掌,笑了笑道:“傻丫頭,回去做什么?”
“師兄……還要帶你在這城中走走。”
他帶著那依舊哭著鼻子,惹來了諸多目光注視的小丫頭,走下了石橋。
那白甲女子的回眸一笑還在心間,但白甲女子沒有等他,白甲女子走遠了,走出了他的夢,走出了他的心。
那小船也走遠了,小船上撐著竹傘的白裙女子還在回首望過來,但謝風流見不到那烏篷之中的一襲黑衣。
李雨疏屬于那個守在了李楚河身側,能將她抱在了懷中的謝風流。
材青衣屬于魂飛魄散,最后化為道劍七尺人間一抹劍魂的檀郎。
這一切,就只能當是一場過往,煙消云散。
一柄道劍沖天而起,道劍向著東方而去。
道劍帶著長虹,劃破了天際,世間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那一劍,那一劍最后落在了東海崖畔之上。
東海崖畔沉了,沉入到了滄海之中,……
又是一年的上元節,謝風流不知道自己這是第多少次來到了敦煌城內。
城中的街巷還是一如過往,城中人也依舊不做那些很正經的生意。
他又來到了那家酒館門前,那家酒館已經是老字號了,這些年也在城中打出了一些名氣。
聽說的酒館的生意好起來,還是因為那一年的上元節,城中的人得以見到那位天下第一,那個大道謝風流。
謝風流走進了酒館當中,還是跟往年一樣,找了個角落當中的方桌,也等候在了角落之內。
酒館中來往的伙計,都是謝風流不認得的生面孔。
或許去年,或是前些年,就已經在這酒館當中了也說不定啊。但除了那位伙計,謝風流便記不住其他人的面容。
那位伙計還在酒館內,不過是做起了這酒館的掌柜,只用坐在了酒館的最后方,看著這些酒館中的伙計來回忙碌就是了。
可他畢竟不是能閑得下來的人,這就走出了柜臺,背著雙手,又跟著城中的一些江湖游俠湊在了一起。
那些人見到他走進,也都是紛紛讓開,給他讓出來了一個空位。
就有江湖游俠問道:“近日店家又聽到了什么故事啊?快說來讓大家伙都聽聽。”
“對,店家有什么,可別藏著,你這要是藏著掖著,咱們不給你銀錢,往后也不來你這里喝酒……”另一個光頭漢子也說到。
已經做了掌柜的男子,握著袖口擺了擺,跟眾人說道:“不敢藏著,那肯定是我知道什么,就給大家伙說什么。”
“而且咱們這生意啊,還得由著大家伙照應吶。”
掌柜說著,雙手就下沉在了桌面之上,又對著眾人笑笑問道:“要說什么,也得聽聽大家伙剛才在議論什么。”
“能說什么呀,就是說說如今咱們這河西的戰事。”那光頭漢子回應道。
另外的一眾江湖游俠,都跟著點點頭,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有人就說道:“如今咱們這河西之地,久經戰火,若不是還有那幾位撐著,說不定吐蕃的那群光頭早就打過來了。”
有人緊跟著問了:“哪幾位啊?”
那人卻掰著手指頭算來算去,不能算個明白。
掌柜的笑笑,就給眾人解釋道:“不著急不著急,那些人啊,我都知道。”
“有咱們的白衣門門主白長卿,有他的弟子許鴻運,別看那小子前些年不景氣,也就是去年的這個時候吧,三萬吐蕃僧兵將白門主圍在了前河溝,便是那小子執劍前往才給救了回來。”
“還有咱們的大唐王官子,來跟那些吐蕃的光頭講經論道,說是講經,其實還是比比誰的拳頭更大一些。”
“還有洛陽王府的劍氣宗師劉濟源,不過聽聞前陣子劉濟源已經回到了洛陽王府,估計河西也沒有多少日子的亂子了。”
“還有那號稱是謝盟主弟子的南詔國第一高手楊道玄,雖然實力不比前面幾位,但這名頭響亮啊。”
眾人聽著就是一笑,不過掌柜卻不敢往下講了。
因為身后也傳來了一位女人的笑聲,掌柜只能起身閉嘴跟著老板娘一起離去。
那位還是那般妖嬈的老板娘,都帶過了三個孩子了,身材也一點兒都沒走樣。
平日里大家也沒少拿這事情,跟掌柜的開玩笑。
掌柜每逢聽到這事情,就會得意洋洋地譏諷一聲:“有本事你們也去招惹咱家老板娘看看,就不信這天底下,還有像我一樣不怕死的人。”
其他人這一聽,哪里敢去蹚那個晦氣啊?
這女人畢竟她克夫,是實打實的事情,就算是這掌柜的,到了現在其實也沒有個名分不是。
就在那掌柜離去之后不久,酒館的門前又走進來了一位身著黑色長裙的女子。
這女子頭頂戴著帷帽,面容看不真切,但身段看上去很有味道。
坐在角落當中,靜靜等候著的道門弟子,聽到腳步聲臨近之后,昂首看去。一眼看清楚了那人模樣后,他知道自己等了這么多年,她終于肯來見他一面了。
酒館中的伙計沒有上前來,大概是知曉這角落之中那位客人的怪脾氣。
等到那黑裙女子坐定之后,謝風流笑笑,突然問道:“今日怎么有功夫前來此處?”
材青衣手中捏著黑色的折扇,輕輕在桌面上敲擊了兩下,她沒有逃避這些問題。
隨之抬手將面前帷帽之上下垂的薄絹掀開,那其下露出了一張面容,面容只能瞧清楚一兩分舊時模樣,但還算是美艷。
有些要命的是,那帷帽之下的女子,好像已經過了不惑之年。
謝風流看懂了其中的緣由,他點了點頭,卻依舊很認真的盯著她的面容在看。
材青衣隨即放下了薄絹,也對著身前的男人說道:“不敢相見,不想相見,不愿相見。”
“但姐姐說,我們過些時日是要出海去了,以后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呵。”謝風流輕笑一聲,低下了頭。他的身前沒有酒水,也不會飲酒。
但他高呼一聲,讓酒館中的伙計,端上來了兩壇子美酒。
他幫著斟滿酒水,舉起酒碗對著身前的女人說道:“那就祝你,未來的路一帆風順,未來的人前程似錦。”
那一日,他醉酒走出了酒館。
來年的上元節,酒館內沒有人來。
直到很多很多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