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賢坊的老宅正中,巨大的青石板之上,道門弟子謝風流打起了一桶井水。
井水很清涼,入口也甘甜可口。
他將木桶放在了青石板之上,望著井水之中倒影出的那一張人臉,那張臉很嚴肅,所以他就笑了笑,那張臉也給笑了。
身后的屋門被推開,小丫頭寧艷涵抱著一堆有用或是沒用的東西,擺在了屋門之外。
她叉著腰,對著謝風流的背影喊道:“師兄,你就沒什么要帶走的東西了嗎?總不能這些事情,都讓師妹操心吧?”
“喂,師兄!”見到謝風流根本理會她的意思,寧艷涵就幾步上前,立在了謝風流的身后。
她抬手抓起了謝風流的袖口,搖晃了數下,才讓謝風流微微轉頭。
見到了師兄面容上的笑意,寧艷涵不得不再次板起臉來。
沒了師父乾景天,師兄謝風流也很少再管事,寧艷涵不得不撐起這座老宅。
她黑著臉對師兄謝風流問道:“剛才問你話吶。”
“哦,師妹看著來便是了,師兄沒什么好帶的。”謝風流笑著交代完,又要轉頭看向身前的井水。
寧艷涵怎么能讓他得逞,就干脆什么都不管不顧,就用雙臂抱住了謝風流的手臂。
“師兄你跟我來嘛,你不能總是欺負師妹我啊,到時候要是到了龍虎山,你還這樣子,對得起師父臨終的囑托嗎?”
“嗨,小丫頭片子。”謝風流聽著寧艷涵的哭嚷聲,知道這事情沒那么好糊弄。
只能轉頭抬手從寧艷涵的鼻尖上劃過,他躍下了石板,跟著寧艷涵向著身后的屋門內走去。
很快兩個人就提著大包小包,走出了破舊的老宅。
老宅的院門被關閉,院門外的寧艷涵皺著眉頭,不肯輕易離開。
走在前方的謝風流,原本還在低頭不知道嘟囔什么,遲遲聽不到寧艷涵的應答之聲,謝風流才轉頭,看向了老宅的方向。
他就對著寧艷涵問道:“師妹,愣著做什么?”
“要走得快一些了,別等到午后,咱們還沒出了腳下的長安城。”
“哼,沒走出去也得怪你,讓你什么都不管,現在又催,哪有你這么當師兄的?”寧艷涵指著謝風流指責道。
她回頭之后,依舊看著身前的老宅。
“咱們走了之后,這里還會有人來住嗎?”寧艷涵突然詢問道。
那立在小巷之中的道門弟子,看著小巷周圍的雜草,他輕笑一聲道:“會有啊,往后師弟要是闖蕩江湖,到了帝都長安城內,就讓他過來給咱們看著宅子。”
“那要是師弟不肯過來怎么辦?咱們這是老宅子了,他們那些孩子,都喜歡住大房子。”寧艷涵撇撇嘴,很不開地嘟囔道。
謝風流只能折返回去,又立在了寧艷涵的身后,抬手搭在了她的肩頭上。
強行帶著她走向了小巷之外,邊走謝風流還邊小聲教育道:“你不也是個小丫頭,不對著破宅子念念不忘還不肯離開?”
“再說了,師弟也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他……”
“那不一樣啊,師弟到時候有了大本事,眼光就高了,他又對這里沒什么感情。”寧艷涵低著頭,自顧自地念叨著。
為了發泄心中說不清楚的那種感覺,她刻意走得很慢。
她又用蚊子般的聲音嘟囔道:“我們可是從小就在這院子里長大的,那時候的院子里,只有我跟師兄,還有師父。”
“算了算了,等以后經常回來看看就是了。”
“嗯,師妹能看得開就好。”謝風流抬手在寧艷涵的肩頭輕拍了數下,算是放心了一些。
他們走出了小巷,小巷之外,早就有一輛馬車停在了府邸門外。
馬車上頭的人躍下車沿,趕緊迎上前來。
這是麗景門的探子,受三公子號令,來此處等候謝風流走出宅邸,并將他安全護送到江南道境內。
兩個人很快就登上了馬車,車夫驅馬前行,緩緩駛出了街巷。
他們走在了朱雀大街上頭,當經過那熟悉的餛飩攤子前方,謝風流喝住了馬車車夫。
他帶著寧艷涵走下了馬車,邁步走入到了餛飩攤子內。
攤子的老板早就認得了謝風流,很熟絡地與謝風流打過了招呼之后,又給兩個人清理出來了一張方桌,兩個人就坐在了方桌之上。
餛飩很快就來了,兩個瓷碗被老板娘輕放在了二人面前。
謝風流捏起瓷勺,舀起了一顆餛飩,對著寧艷涵說道:“等出了這帝都長安城,往后可就吃不到這些東西了。”
聽到師兄稱贊,寧艷涵就迫不及待地舀起了一勺子餛飩,放到了嘴里。
她輕輕咀嚼了數下,眉頭都給緊皺。
這餛飩的滋味如此普通,師兄為何總是會稱贊他的好?
謝風流接連數顆餛飩下腹之后,微微抬頭,才看到了寧艷涵好奇打量過來的目光,知道這個小丫頭心中是裝上了一些很無所謂的事情。
他捏起瓷勺,給寧艷涵解釋道:“因為這里的餛飩很有味道,也是吃過了這碗餛飩之后,就見不到了那些人。”
“這里的餛飩很有名,你家師兄在這里吃過,宰相李楚河在這里吃過,如今的宰相袁從正也在這里吃過,還有……”
謝風流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故作高深道:“等你長大以后就明白了。”
“切,我現在就能明白。”寧艷涵噘嘴說道。
這才又低頭拿起了瓷勺,不管有沒有味道,總比餓著肚子要好吧?
很快兩碗餛飩就見了底,謝風流放下了瓷勺,他轉頭在朱雀大街上打量了一圈。
又突然看向了寧艷涵,小聲詢問道:“師妹是不是不舍得離開,要是舍不得離開,就留在這帝都長安城內好了。”
“其實這里也挺好的,說不定你將來還能遇到什么稱心如意的男子,到時候就跟男人成親,然后有了孩子,老宅也能翻新一次,或者說就空出來,等師弟到時來到了帝都長安城內,也能有個安身的地方。”
謝風流越說越起勁,聲音也就逐漸變大。
見到這話要是繼續說下去,都怕是沒有個邊際了,寧艷涵趕忙抬手打住了謝風流想要繼續說出口的話語。
她搖頭問道:“留在這里做什么?師父不在這里,你也不在這里,就讓我一個人待在這里,那多沒有意思。”
謝風流也就不去說了,他低頭看向了腰際上的一塊做工精細的小物什。
這是當初石州城外,周當興用來買通謝風流的小玩意兒。
謝風流就將小玩意兒把玩在了掌心內,還小聲嘟囔道:“嘖,這到頭來,還是受之有愧,到時候得趕緊典當了,眼不見心不煩。”
“你在說什么啊師兄?”寧艷涵沒能聽明白謝風流說得什么,就干脆開口問道。
“沒什么啊,咱們這就收拾收拾,準備離去吧。”謝風流搪塞一聲,就緩緩起身了。
兩個人走出了餛飩攤子,不等登上馬車,餛飩攤子外的街巷前頭,就被另外一輛馬車堵住了前路。
那輛馬車的車簾上,紋著一條黑蟒。
一個臉蛋圓滾滾的年輕胖子從車廂中探出了腦袋,見到謝風流可還站在原地,就當即言道:“姐夫,姐夫,你過來,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那立在馬車車廂之外的謝風流還沒有開口,就被寧艷涵搶了先。
她將眉頭皺起,抬手指向了周當興嚷嚷道:“李三胖,你不要再打什么鬼主意了,你要是敢威脅我家師兄,我就把你揍得滿地找牙。”
三公子這才眨眨眼珠子,愣了半晌,沒敢答話。
那立在車廂下頭的謝風流攤攤手,給了三公子一個歉意地笑,就跟在寧艷涵的身后,走上了馬車的車廂。
兩個人走入車廂之后,車夫還聽到那小丫頭說道:“走快一些,千萬別被李三胖給追上了。”
趕車的車夫,見到自家的主子受辱,卻偏偏沒有下令斥責,知道這兩位絕對不是尋常人能夠惹得起的。
馬車繼續向著朱雀大街的遠處走去,留在了朱雀大街之上的三公子,則只能小聲咒罵:“呸,謝風流,虧你還是我我姐夫。”
“連這點兒事情都不能做好,枉費了我對你的一番信任。”
他又抬腳踹了那身前的車夫一腳道:“回去吧,還在這里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