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劍七尺人間從側面,向著裴紅鸞的身軀斬落而下。
雙手握劍的那道門弟子,不忍心去看,就閉上了雙眸。
他明明答應了那個叫做阿興的洛陽王,不會對他的嫂子,也就是三重鸞的紅顏大人下死手。
裴紅鸞不知道提起了多大的勇氣,才閉上了眼眸,沒有去做出阻攔。她自然怕死,但若是能讓這眼前之人,因為自己的死,而心生內疚,永遠不再去理會大唐的國事,便是少去了不知曉多少麻煩。
她一個人死了也就死了,只要是三重鸞還在,腳下的洛陽城內,還有她的那位叫做云煙大人的妹妹,之前商量好的一切,都會按照原有的軌跡走下去。
那耳側吹來了凌厲的風,裴紅鸞從來沒有像今日想得這般多。
剛才的剎那之間,她就將自己的一輩子,一眼望穿。
百年之前,裴紅鸞若是能夠回頭,她應當能有一個讓所有天下女子艷羨的過往。
甲子之前,她若是能回頭,就不會答應下那位公主和上一代老洛陽王的那些無理要求,那位老洛陽王應當是周當興的父王的父王。
三十載之前,她若是能回頭,就不會走進觀劍樓之內,就不會與裴建山擺下那一盤天地間的大棋。
數載之前,她若是能回頭,就不會有了年前的世間動蕩,也不會有了她的今日。
但裴紅鸞此生無怨,天底下的那些女子,有誰能比她看到的更高,能比她看到的更遠。
風落下了,也靜止了。
裴紅鸞沒有感覺到痛,只是身軀之上傳來了一股巨力,她就在那一股巨力之下,從當空飄搖而落。
裴紅鸞不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況如何了,她想要看看人死之前的模樣,便輕輕睜開了眼眸。
她看向了自己的曼妙身軀,也知道自己的命還在自己的手中。
微微錯愕之后,裴紅鸞就用目光看向了天穹高處的長虹,長虹大道上方,那道門弟子收起了劍,對著她做出了一個鬼臉。
那道門弟子在笑,裴紅鸞卻笑不出來。
奇怪的是,之前明明很著急的道門年輕弟子,并沒有當即離去,他還立在長虹之上。
裴紅鸞下落的身軀很快,她調整好了姿態,雙腳就落在了洛陽城外的荒野之中。
地面在她的重踏之下,裂開了一道道縫隙,遭到了巨力撞擊的地面下陷,蓋過了裴紅鸞的半個身軀。
她還立在荒野之上,手中還握著玉笛。
沒等她選擇再度向上而去,整個身軀就是一軟。
裴紅鸞依舊站著,但沒了之前的那般氣概。原本就是一個冷冰冰的女人,哪里會有什么氣概啊?
她放棄了踩踏長空而上,而是選擇緩緩走出這撞擊出的深坑。
深坑之外的洛陽城內,兩道黑衣走來,三重鸞的兩位高手,黑山與兩面人出現在了荒野之上。
他們很快就立在了深坑之前,望著深坑當中款款前行的紅衣,拱手行禮。
荒野的遠處,也走來了三道身影,那是一個和尚,一個女子,還有一個腰際上掛著斧頭的寒酸樵夫。
和尚叫做田四海,女子原本是個瞎子,樵夫從岱宗山而來,是尹無敵的弟子,名叫札洛河。
三道身影出現,站在了深坑的另一面,那是裴紅鸞要走出的地方。
因為三人的出現,讓裴紅鸞停下了腳步,她將手中的玉笛握得更緊。眼眸之中兇芒畢露,她不能攔下天穹上的人影,但誰想要攔在她的身前,她可不會輕易放過。
在這之前,裴紅鸞看向了天穹之上,看向了天穹上方依舊駐足觀看向了此處的謝風流。
裴紅鸞清楚自己體內的傷勢,蛟龍身死之時,她其實就被傷到了根本。
而后強行想要將謝風流攔下,更是讓體內的氣力被化去了大半。原本得到了尹無敵的全部實力,現在已是揮霍得七七八八。
裴紅鸞不確定自己殺死眼前的三人之后,還能不能活著走回洛陽城內。
在與當空之上的道門弟子對望之后,裴紅鸞就收回了眼眸,她不會再去理會那人了。
她的目光下垂,自然又看到了那三道人影。
玉笛被她在手中揮舞,她忍著腹中翻滾的氣血,對著那三人問道:“你們不用等更多的人來再動手?”
三人之中,樵夫扮相的札洛河沉默不語。
始終瞇著眼眸的桃山仙,將腦袋昂的很高,不用想著這個小肚雞腸的小郡主,能給裴紅鸞一個答復了。
只有那和尚摸了摸光頭,帶著臉上的古怪笑意回道:“紅顏大人,不用等了。”
“沒那個必要,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了,而且咱們相信,咱們一定能將您在這洛陽城外送走。”
裴紅鸞轉身了,那是深坑的另一側,兩位身著黑衣的三重鸞高手,就候在此處。
她用玉笛指向了身后,對著那兩人喝道:“殺了他們,不留活口。”
“諾。”黑山和兩面人齊聲應道。
大概是擔心這兩個家伙不肯盡力而為,畢竟現在的裴紅鸞是重傷之軀,又沒了裴建山坐鎮洛陽城內,誰能在此處站出來將她護在身后?
便在那一聲令下之后,裴紅鸞向著之前的相反方向走去,也是要向著深坑另一面的兩位三重鸞高手行去。
卻在她低頭的瞬間,變故發生在了那兩人之間。
在裴紅鸞的一聲令下,兩人決定往前行來,但兩面人要比黑山多行了一步。
只是一步之遙,就葬送了兩面人的性命。
那位跟隨在了三重鸞不知道多少年的黑山大人,他在那一瞬間,用自己的手掌沉沉落在了兩面人的脊背之上。
兩面人沒有絲毫防備,就算都是天字號大境界高手的實力,也總有個強弱之分。
黑山要比三重鸞十大天干之中的其他人強出來一線,又是在兩面人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出手。
他的手掌就刺穿了兩面人的身軀,甚至根本沒有給兩面人任何的反應時機,就又收回了手掌。直到此時,都沒有血跡噴灑而出。
黑山立在了原地,用那微微帶著腌臜之物的手掌,摩挲在了兩面人的脊背衣衫之上。
兩面人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胸口,他聽不到了自己的心臟跳動。
他還在回頭,肩頭就傳來了一股巨力。
至死都沒有弄明白情況的兩面人,就倒在了深坑之側,又沿著深坑的斜坡,滾落而下。
直到落在了裴紅鸞的身前,才停止了滾動。
那位將雙手縮回到了袖口之中的黑山,直面裴紅鸞而立。見到裴紅鸞好似沒有意外的表情之后,就高聲言道:“紅顏大人說的不是要將他們都給殺了嗎?”
裴紅鸞矮身,看著兩面人眼神之中的不甘,她抬手,幫他合攏了眼眸。
起身之后,裴紅鸞依舊無言。
她的無言,就是最好的辯駁,也是天地之間最嚴厲的斥責。
黑山知道自己的身份沒必要繼續隱藏了,藏也藏不住了。
就很是干脆地言道:“紅顏大人也不能怪我狠心,我也是想要求一條生路,這眼下的路,就是唯有殺了紅顏大人,才能走出來。”
“黑鬼,你這話說得在理,咱也是如此認為,才會在此時此刻立在了此處。”田四海的聲音從裴紅鸞的身后響起。
裴紅鸞突然笑了笑,原來這人世之間,最想要自己死得人,永遠都是曾經自認為最親密的那些伙伴和朋友。
眼下她是在眾人的合圍之下,這些人也恰巧就是如此,他們或而原本就是他三重鸞中人,或而是三重鸞昔日的朋友。
可惜裴紅鸞做不到問心無愧,那位小郡主當初在三重鸞之內,是被她硬生生逼走的。
田四海和桃山仙離開三重鸞,是早晚的事情。
身前的黑山,也并不能被裴紅鸞以禮相待,雖然被命為十大天干之首,但是卻連裴紅鸞的心腹都算不上。
那昔日算是朋友的人,就是樵夫扮相的札洛河,他的師父尹無敵,死在裴紅鸞的手中。
裴紅鸞自嘲一笑,原來是自作自受。她揚起了雙臂,厲嘯一聲道:“那就讓昔日的恩怨,在今日一筆勾銷。”
“我裴紅鸞不怕世人,不怕那大道謝風流,更不會懼怕你們這些廢物。”
她話音落下,洛陽城外的荒野就吹起了一陣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