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雨欲來
- 云不知山青
- 紅綠燈黃女士
- 3205字
- 2024-09-04 00:29:24
京城的街道車水馬龍,快接近晌午,兩旁依然商販林立。
菜市口的豬肉鋪子前,一位挎著菜籃子的百姓正對著旁邊買肉的男子竊竊私語:“聽說了嗎,陛下要立后了。”
“早聽說了,隔壁王姨透的底,她家有人在宮里當差,說皇后跟咱們一樣都是老百姓呢。”
肉鋪的老板瞧了瞧四周,無人注意到他們,便也壓著聲音說道:“據說這位皇后在陛下潛龍時救過他呢。”
“什么呀,那明明是陛下的青梅竹馬,后來獲罪家中才沒了官職成了尋常百姓。”
漸漸的,豬肉鋪前的百姓越來越多,一位婦人聽了幾句:“我怎么聽聞是陛下一夜風流……”
商販大驚,連忙退后阻止:“快別說了,怎敢如此妄議陛下。”
“一平頭老百姓,還是罪臣之女,這樣的人怎么能做皇后呢,那些大臣竟也同意?”
“那誰知道呢,許是有什么不為人知的辛密在此處……”
一輛馬車從旁駛過,轎沿上青色的穗子下墜著兩只祥云紋鈴,那是宮里的馬車,然百姓們正討論地興起,并無人注意到。
馬車內正是葉一先前提到的要去往山文堂的宮里嬤嬤,一件松綠色的海濤紋鑲滾圓領袍,梳以簡單的發髻,清爽又帶著幾分精練。一旁尚衣局的小女史放下了馬車簾子,容色有幾分擔憂。
“李嬤嬤,民間流言四起,陛下……”
“噤聲!”李嬤嬤神色嚴厲,警告小女史:“你也不是第一天入宮了,怎的這點道理還要我教你?要想活命就管好你的嘴,咱們今兒個得高高興興的。”
看著李嬤嬤迅速變化的表情,皮笑肉不笑似的,小女史垂目,低聲稱是。
不該管的事別管,這是在宮里學到的第一課。
李嬤嬤和小女史一下馬車邊瞧見了門楣上掛著的紅綢,由著小廝引路一路入內,但見不少丫鬟小廝正在掛著喜宴要用的燈籠彩綢,裁剪著寓意吉祥的喜字,倒是一派歡欣的模樣。
李嬤嬤見了程昀徽,先是愣了一愣,隨后趕忙舉止合規矩地行了禮:“姑娘萬福。”
李嬤嬤本以為這位程娘子應是那千嬌百媚之人,才勞得陛下如此大費周折,不顧悠悠之口也要娶來做皇后,卻不成想是個極大氣的女子,眉眼之間的英氣與利落讓陛下那潛邸時的傳言有了幾分可信,倒真像是同甘共苦過的。
只是而今,瞧著總覺得是有些心事,不過婚期將近,女兒家有什么小心思也都是能夠理解的。
程昀徽:“勞嬤嬤走這一趟了,實在是有些倉促。”
李嬤嬤寬慰:“陛下欽點的差事,再是倉促也會給姑娘辦得妥帖。這位是尚衣局的女史,來給姑娘量喜服的尺寸。”
程昀徽:“有勞了,里面請。”
小女史給程昀徽量著身長尺寸,李嬤嬤忍不住開口:“姑娘怎的這般清減,可是此處的吃食不合胃口?可要老奴呈稟陛下?”程昀徽淡淡回答:“不必了。”
李嬤嬤與小女史對視一眼,各自將情緒掩藏了下去。
李嬤嬤也是侍候過兩朝貴人的,那些小主巴不得想盡各種法子博得皇帝的注意,還是頭一次遇到程姑娘這般放著一個絕佳的理由不用的,瞧著那興致不高的神色,還是不必多嘴了。
夜幕降臨,院中燈籠亮起,上頭已貼好了大紅喜字。
李嬤嬤滿臉堆笑:“姑娘快別送了,更深露寒的,宮里還有宵禁,老奴就先走了。”
程昀徽將兩個裝有銀錠子的小囊袋遞給李嬤嬤和小女史:“今日多謝嬤嬤和女史姑姑了。”
院門關上,李嬤嬤瞬間收斂起了笑容。
小女史:“還是頭一次見著送到門口的主子,不過陛下大婚,怎的如此倉促,嬤嬤可否給我透個底?”小女史將方才程昀徽給自己的錢袋子放在了李嬤嬤手中。
李嬤嬤將錢袋子推了回去,搖了搖頭:“里面那位怕是不成了,連你我都覺得不對勁,也不知程姑娘作何感想,回吧,這不是我們該摻和的事。”
李嬤嬤和小女史坐上馬車,撩開簾子遠遠地望著滿院子的紅,在濃厚寂靜的暗夜里透出不詳與詭譎。
穿過院子,程昀徽屋外墜著層層疊疊的紅色羅紗,屋內兩站燭火之下,丫鬟今兒正替程筠徽順著頭發。
今兒有些興奮,嘴里喋喋不休地絮叨著陛下對程昀徽的重視:“尚衣局好大的排場,這樣繁復的鳳冠霞帔三日內竟也做得出來,到底是陛下喜愛姑娘……”
反觀程昀徽,只懨懨的,提不起什么興致:“我乏了,你先下去吧。”
今兒低頭稱是,帶上了門。
今兒其實想不太明白,這兩日姑娘總是瞧著興致不高,半點不像是要嫁給當今陛下的樣子,今日挑起話題,想讓姑娘高興一些,可仍是無用,她心中憂慮,總覺得要出什么事。
程昀徽熄了燭火,從床板底下摸出了一柄短刀,怔怔地望著,目光沉沉,刀刃鋒利,在月光下泛著寒光,今夜云散月清,好多瞧不清的東西,今夜都明晰了。
宮中,眼看蒙面刺客的刀尖就要觸到王沅競的喉嚨,卻被一柄利刃制住,禁軍一擁而上,摁下了刺客。利刃的主人程收迅速上前,掰住了刺客的下巴,卻還是晚了一步,有白沫混著鮮血從刺客的嘴角溢出。
程收:“陛下,刺客服毒自盡了。”
王沅競:“查。”
禁軍退下,御書房內只剩下王沅競和程收二人,王沅競有些疲憊地坐在寬大的楠木椅上,問道:“山文堂那邊如何了?”
程收:“已安排妥當,相關之事都處理干凈了。”
王沅競閉起雙眼揉了揉眉心:“這些刺客,這個月第幾回了。”程收聞言直直跪下:“未滿整月,已有八回了,是屬下辦事不力。”
王沅競:“起來吧,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咱們這個攝政王,還真是不想讓朕好過啊。”
程收并不接話,見王沅競嘴角擒著略顯疲憊的冷笑,心下凜然。他是禁衛的大統領,宮墻內的安危理應由他全權負責,然而短短時日,便已有數名刺客潛入宮內,更有一名攻到了陛下面前,刀尖都差點碰到陛下了,這實在是讓程收這個大統領冷汗涔涔,夜不能寐。
程收走出書房,望著宮墻之上。
皓月清冷,映著宮內如死一般的寂靜,濃墨一般的沼澤之中,又有誰能從這亂流之中清白脫身。
此刻的攝政王府內,明月之下的李嶼青正月下獨酌,遠處葉一佩刀而來。
“失敗了。”李嶼青只望著杯中月,未曾回頭便知曉了結果。
也是,若是皇帝那么好殺,古來史書上何來血跡斑斑。
葉一:“第八個了。”
李嶼青笑,似有幾分醉意:“一些本就該死之人,死了就死了。”李嶼青將一根手指探入酒杯中攪弄那一輪杯中月:“倒也不指望他們能成,就是想惡心惡心我們這位新帝。新官上任還三把火呢,更何況陛下?”
葉一沉默半晌,望著那輪月亮重新聚齊,開口詢問:“還要繼續嗎?”
李嶼青:“你自己做主,如何?”李嶼青將酒杯推向葉一,“如果是指揮使大人,此間該如何行動?”
葉一沒有接過酒杯,而是執刀行禮:“明白了,下官告退。”因為佩刀便是有公務在身,所以不能飲酒,因為是指揮使,所以自稱下官并未稱屬下。
自從李嶼青成為攝政王后,他逐漸將管豹司的事務交由葉一自己決定,葉一明白李嶼青是想培養自己,然后葉一又不明白,或者說更多的是憂心,如此這般下去,慢慢地便將管豹司的事務撇了出去,總讓他覺著李嶼青好似山間抓不住的晨霧,全然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卻又叫人看不清遠處。
是從何時開始的呢,應是成為攝政王之后,李嶼青的行事越來越張揚,然而權力之下的危機與累累尸骨,葉一想,沒有人再能比李嶼青知曉地更清楚了,可他卻依然如此,乃至越來越肆意。葉一是真的有些擔憂了,怕他的主上一朝踏入深淵,便會萬劫不復,自己必須盡快成長才可以,若是真有一日禍起隱微,他也好能護住想要護住的一切。
清晨,雞已打過鳴,山文堂內才熄了燭火。屋內桌上鋪滿了細細的線團,程筠徽剪去喜帕之上的最后一個線頭,不枉一夜的功夫,倒也是繡成了。
晨光熹微,程筠徽輕撫著帕面之上的鴛鴦,劃過一旁的并蒂蓮,不覺露出淺笑。盡管多年的行事不允許程昀徽喜形于色,但是能夠嫁給年少時就歡喜的兒郎,程昀徽是十分高興的,她摸慣了刀槍劍戟的手,指點過江山的指尖,此刻如尋常小女兒般為自己繡著喜帕。
母親已故,族中女眷長輩對自己多有怨懟,摯友在盞樺山上,如今的京城,程昀徽只有孤身一身,還有位居帝位的如意郎君王沅競。
程昀徽知道,按照畢生所學不應該將自己置于此等孤立無援的危險境地中,可是那又如何?如今大事已成,王沅競就要和自己成婚了,如此,還有什么好畏懼的呢?
程筠徽也不知道,或者說她知道,只是不敢認罷了,總是抱有幾分幻想,盼望著他總能對自己有幾分愛意或者憐惜。
然而執劍的王將,又怎會放過身前知曉一切黑暗,渾身藏毒的謀士呢?
是日大婚,帝王親駕出宮來迎娶她的妻子,盛大的喜轎上坐著的卻不是程昀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