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王志彬論文選粹

《文心雕龍·序志》辨疑

《序志》篇是《文心雕龍》全書的總序,按“古人之序皆在后”之例,作為第五十篇,置諸書末,對全書起著統帥作用。它開宗明義解釋了書的名稱,闡明了著作的動機和目的,論述了全書的組織結構和寫作態度,揭示了全書的本體性質和理論體系。研讀《序志》篇,不僅能夠概覽《文心雕龍》的總體狀貌,且可以掌握《文心雕龍》研究的鑰匙,進入其“體大而慮周”之門庭,是辨析其有關歧疑的重要資料和依據。

《文心雕龍》研究中,與《序志》篇相關的歧疑,主要是《文心雕龍》一書的本體性質,亦即《文心雕龍》究竟是一部什么樣的著作。對此,說法不一。綜括而言,有兩種不同的見解。一種認為《文心雕龍》是一部“文學理論批評專著”。這是從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逐漸形成的一種通說,有著相當廣泛的影響。當代龍學家劉永濟、牟世金、周振甫、趙仲邑等多持此說。另一種認為“《文心雕龍》的根本宗旨,在于講明作文的法則”,“應當說它是一部寫作指導或文章作法”。此說早在數十年前即由著名歷史學家、龍學家范文瀾先生提出,而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以來,又由王運熙、賀綏世等學者予以闡發,稱之為“文章作法精義”“文章學”或“文章寫作指導”,指出《文心雕龍》“不是文學概論一類的書籍”。

《文心雕龍》是不是一部文學理論批評專著?筆者以為,辨析這個問題,需要全面、客觀地依據原著來認識《文心雕龍》的本體性質,并且把它與其某些局部內容的價值和意義加以區別。王運熙先生曾說:“《文心雕龍》原來的核心何在,重點何在,與我們今天認為此書的價值何在,精華何在,二者不是一回事,應當區別開來?!边@是非常必要、非常重要的,可謂一語中的,抓住了問題的實質和關鍵。

什么是“本體性質”?曾有學者提出疑義。所謂“本體”,原是西方哲學家如康德等人所用的概念,意為“世界的本原或本性”,是“自在之物”。我們用以指事物原有的內在諸因素所構成的有機整體。所謂“性質”,則是指事物所特有的本質屬性,它對事物的各個組成部分起著主宰作用。就《文心雕龍》而言,它的本體性質主要包括不可或缺的三個方面的內涵:一是其論述的對象范圍,二是其作者的主觀意圖,三是其理論體系的建構。它們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反映著《文心雕龍》全書特有的主旨,是其任何局部內容都不可以取代,也是任何外部條件所不能改變的。它是原生的、本來的、固有的、內在的,是特定歷史時代所注定的。至若所謂“其某些局部內容的價值和意義”,則是指《文心雕龍》的有關部分在特定條件下或特定范圍內所產生的作用和影響。它是可以因時、因事、因人而異,見仁見智,各取所需,每有所變的。我國古代本沒有專門的美學理論,而今之學者卻以《文心雕龍》中的有關論述為據,稱之為美學理論專著,即為明顯之一例。

從《序志》篇來看,它所論述的不是《文心雕龍》某些局部內容的價值和意義,而是對其本體性質全部內涵的總概括。

首先,《序志》篇起筆即說:“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孫《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群言‘雕龍’也?”這段話,被龍學家們一致認為是貫穿全書的宗旨。它不僅解釋了《文心雕龍》一書的名稱,而且明確界劃了全書論述的對象范圍:既講“文章”,又講“文心”;既有“文”的內容,又有“文”的形式。而更為重要的則是這里所謂的“文心”之文、“為文”之文、“文章”之文,均不是特指今之文學作品,或文學理論批評的狹義之文,而是泛指既包括文學作品又包括非文學作品在內的廣義之文?!缎蛑尽菲?,共用二十三個“文”字,《文心雕龍》全書中約有數百個“文”字,均沒有特指文學作品和文學理論批評。即使劉勰在“論文敘筆”中所論的“有韻之文”,也并不都是文學作品。有一位今之學者,指責劉勰“對‘文’的范圍認識不夠明確”,將“鞏固封建政權的各類應用文”“濫竽在文學領域,毫不慚怍”。這實在是一種以今律古的苛求。不過,照這位學者的邏輯推論,恰好說明劉勰所論并不只是文學理論批評。

其次,《序志》篇闡明了劉勰寫作《文心雕龍》一書的動機和目的:一是他要憑借“智術”和“制作”來“樹德建言”“拔萃出類”“騰聲飛實”,揚名后世;二是他向往“敷贊圣旨”“注經”“論文”,以發揮“‘五禮’資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的“文章之用”,力圖實現其“摛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的抱負;三是他面對當時“去圣久遠,文體解散”“離本彌甚,將遂訛濫”的文風,極欲“矯訛翻淺,還宗經誥”,改變文壇狀貌;四是他要“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彌補前人論文“各照隅隙,鮮觀衢路”之不足,以述“先哲之誥”,而有益“后生之慮”,從根本上全面、系統地解決文章寫作中的問題。在這里,劉勰從其身世、信仰和人生價值觀念出發,既言其寫作《文心雕龍》一書的深刻的思想根源,又言其“乃始論文”的歷史和現實動因,以及其所要解決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問題。顯然這都不是單從文學理論批評這一個方面著眼的?!段男牡颀垺啡珪?,確實論述到了文學理論批評方面的一些重要問題,但卻并不是劉勰寫作《文心雕龍》一書的主要動機和目的。

第三,《序志》篇明確地揭示了《文心雕龍》全書的理論體系的建構,表現了劉勰治學、為文力求“彌綸群言”“深極骨髓”“不屑古今”“唯務折衷”的科學態度。這一理論體系把《文心雕龍》全書分為“文之樞紐”“論文敘筆”“剖情析采”三大組成部分。它們緊密聯系、不可分割,是個“一動萬隨”的有機整體。而文學理論批評方面的內容,在這個理論體系中并不占有獨立的、特定的、重要的地位。盡管今之某些學者特別強調劉勰把文學作品放在了“論文敘筆”之首;“剖情析采”中喜用文學作品為例;或論及了什么重要的文學問題,但它畢竟都只是《文心雕龍》完整理論體系中的一個局部,從屬于“言為文之用心”這一宗旨,是無由超越整體、凌駕于整體之上的。

綜上所述,可分明看出,把《文心雕龍》視為一部文學理論批評專著,與《序志》篇所論之主旨,是難以吻合的。它以偏概全,以點代面,事實上是把《文心雕龍》的論述范圍、寫作目的、理論體系以及其本體性質扭曲了。或許正是由于這種原因,已有些學者改變或發展了自己的觀點。如王運熙先生在其《文心雕龍探索》中說“人們一提到《文心雕龍》,總認為它是我國古代最有系統的一部文學理論書籍,其性質相當于今天的文學概論那樣。我過去也是這樣看的”;“但從劉勰寫作此書的宗旨來看,從全書的結構安排和重點所在來看,則應當說它是一部寫作指導或文章作法,而不是文學概論一類書籍。”臺灣學者王更生在其《文心雕龍讀本》中則說:“不幸的是,若干學者太拘牽于西洋所用之名詞,說它(《文心雕龍》)是中國最具系統的一部‘文學評論’專著,而劉勰就自然成了‘中國古典文論專家’。往年,我也不求甚解,跟著別人吶喊,可是近來因為朝于斯,夕于斯,反復揣摩,仔細商量,用力愈久,愈覺得《文心雕龍》乃‘子書中的文評,文評中的子書’,《文心雕龍》亦絕非‘文學評論’或‘文學批評’所能范圍?!边€有的學者對自己的觀點也有所修正、補充,雖堅持認為《文心雕龍》“主要是文學理論”,卻又說:“《文心雕龍》同時也可以說是一部文章學著作?!边@種現象表明,近些年來有關《文心雕龍》本體性質的研究,似乎有了一些新的趨勢,是很值得關注的。

《文心雕龍》是不是“作文的法則”“寫作指導或文章作法”呢?從《序志》篇來看,劉勰所論之“為文之用心”,就是今之學者所謂的“作文時的用心”,“寫文章時的用心”,或“寫作如何運用心思”。兩者總體上是完全和諧一致的,比較充分地體現了《文心雕龍》的本體性質。不過,從當今寫作學科的建設和發展方面考慮,宜將“作文的法則”“寫作指導”“文章作法”合三而為一,統稱之為“寫作理論”。這不僅是“名理相因”,有較強的概括性,符合《文心雕龍》的實際內容和學術層次的高度,而且也更便于古為今用,密切地與當代寫作教學以及寫作研究相銜接。我國是一個歷史悠久的文章大國,有著數千年的各種文體的寫作實踐,怎么可能設想沒有在這種實踐基礎上產生的寫作理論呢?研究文體,可稱為“文體理論”;研究美學,可稱為“美學理論”;研究文學,可謂之“文學理論”;還有什么“電影理論”“戲劇理論”“新聞理論”“詩歌理論”“散文理論”“小說理論”等等,而綜合地、全面地研究寫作實踐活動及其論著,為什么不可謂之“寫作理論”呢?事實上,近些年來已有學者在為之正名了。詹锳先生說:“通過幾十年的摸索,我感到《文心雕龍》主要是一部講寫作的書,《序志》篇一開始就講得很清楚?!北R永璘先生則說:“《文心雕龍》一書的性質應確定為美文的寫作理論。”還有學者明確地說《文心雕龍》是一部“文章寫作理論巨著”。筆者同意這些觀點,認為應當更堅定、更鮮明地說:“劉勰的《文心雕龍》是一部具有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的典型的寫作理論專著?!边@個判斷和結論內涵,沒有古今之分,也沒有廣義、狹義之別,一切類型的文章寫作的體制、規格和源流,一切文章寫作的規律、原則和方法,一切文章寫作的風格、鑒賞和批評,都包容于“寫作理論”之中,不再有顧此失彼、捉襟見肘之瑕了。

進一步說,劉勰在《序志》篇中,全面概括了《文心雕龍》全書的基本內容。它以“言為文之用心”為旨歸,分為三大部分:

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

這實際上是他所提出的指導寫作走向正規的總原則。具體是指《原道》《征圣》《宗經》三位一體,旨在說明圣賢的著作是經典,表現了至高無上的“道”。所以要寫好文章必須宗經,為文能取法于圣人之經典,就會取得“情深而不詭”“風清而不雜”“事信而不誕”“義貞而不回”“體約而不蕪”“文麗而不淫”的思想和藝術效果?!墩暋贰侗骝}》兩篇,意在說明緯書和《楚辭》的某些內容,雖然與經悖謬,但它們“事豐奇偉”“驚采絕艷”“有益文章”,寫作時也應當吸取、借鑒。概括起來說,劉勰指導寫作的總原則可以約之為“倚《雅》《頌》”“馭楚篇”,即倚靠經典著作的雅正文風,吸取緯書、《楚辭》的奇辭異采,來提高寫作的思想藝術水平。

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上篇以上,綱領明矣。

這是講有韻之文和無韻之筆的寫作,自《明詩》至《書記》共二十篇,分別論述了三十多種體裁的文章,既有文學作品,又有非文學作品。它雖然敘述了各種文體的源流,解釋了其名稱性質,評述了有代表性的例文,但歸根結底是要“敷理以舉統”,即提出各種文體的寫作規范和基本要求。因之,這一部分的內容,不單是論各種文體的名稱、歷史和例文的工拙,而且是講各種文體的寫作要領和方法。王運熙先生稱其為“各體文章寫作指導”,是很有道理的。

至于剖情析采,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勢》,苞《會》《通》,閱《聲》《字》,崇替于《時序》,褒貶于《才略》,怊悵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

這一部分從《神思》至《序志》共二十五篇,前十九篇是綜合“論文敘筆”中各種文體的基本寫作要領,通論文章的寫作過程、寫作原理和寫作方法,主要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寫作構思和謀篇布局問題;二是論寫文章的體制、風格問題;三是論練字、修辭、造句和各種具體的手法技巧。所以有些學者把它看作文術論、寫作論或寫作方法統論。接下來從《時序》至《程器》五篇,則是基于劉勰在為文、治學中所產生的感慨,對前三部分的一些補充,論述了從事寫作必須考慮到的一些主客觀因素,即寫作與時代、與自然景物的關系,作者的品德與才識的修養,文章鑒賞的態度和方法。有學者視之為“雜論”或“雜感”,而不把它當作獨立的所謂“批評論”,似乎更符合劉勰的原意。《文心雕龍》的最后一篇《序志》,則是劉勰對自己寫作宗旨以及內容體系的概括說明,起著統領全書的作用。

上述《文心雕龍》的各個部分,各個篇章,都圍繞著“為文之用心”這個宗旨,既提出了寫作的指導思想,又論述了各體文章寫作的規格要求、原則和方法;既總結了歷代文家寫作的實踐經驗,又征引例文以為證;既闡述了寫作不可或缺的客觀條件,又強調了寫作的主觀因素,它與今之寫作理論體系是基因相同、血脈相承的。把這樣一部著作稱為寫作理論專著,不是名副其實的嗎?

當然,強調《文心雕龍》的本體性質,并不意味著輕視它的某些局部內容的價值和意義。任何一種與之相關的學科,包括文學理論批評,都可以強調它們之間的聯系,吸取、借鑒《文心雕龍》中的有關內容,甚或冠以什么什么著作之名稱,但切不可混淆其本體性質與其局部內容的價值和意義。眾所周知,《史記》是一部史書,其中的某些篇章,具有很強的文學性,且反映著司馬遷精辟的文學見解,已有學者把它作為“我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上重要的一家”,收入七卷本的《中國文學批評通史》之中。但《史記》的本體性質仍是史學著作,而不是文學或文學理論批評著作,這在學術界并沒有疑義。與此同理,為什么卻無視《文心雕龍》作為寫作理論的本體性質,執意說它“主要是文學理論批評著作”呢?

《文心雕龍》研究中,與《序志》篇相關的另一重要歧疑,是該書的理論體系問題,它具體表現為篇章次序的排列是否錯亂有誤。多年前,即有一些學者對此有所質疑,先后指出它“編次錯亂”(周振甫語);“上下顛倒,不合倫次”(郭晉稀語);“乃淺人改編”(劉永濟語);“傳寫者謬其次第”(楊明照語)等。但都未能提出令人信服的實據。如這種現象出自哪些版本,有哪些“淺人”和“傳寫者”,是從什么時候“改編”“錯亂”“謬其次第”的等等,都沒有史料佐證。后有學者對此做了具體分析,指出:“如果無據可憑,又安能證明己說必是,今本必非?”近些年來,又有學者繼續質疑《文心雕龍》的篇目次序問題,認為它“是有所倒亂的”,且主要以《序志》篇為據來論證。茲擇引其三例。

其一曰:從《序志》所說“崇替于《時序》”四句來看,很明顯,《時序》《才略》《知音》《程器》四篇必然自成一個單元,自成一個系統,中間是決不會插進另外的文篇的。今卻在《時序》與《才略》之間插進了一篇《物色》,以致不倫不類,這豈不是明顯的倒亂?

這是說,《文心雕龍》所列篇目的《時序》(第四十五)與《才略》(第四十七)之間,不該有《物色》(第四十六),因為《序志》篇中沒有把它安排在這個位置上。

其二曰:“摛《神》《性》”,這一句中沒有什么問題。“圖《風》《勢》”,這一句中就有問題了?!讹L骨》與《定勢》的次序是不相連接的,中間隔了一篇《通變》。

這是說,《文心雕龍》所列篇目的《神思》(第二十六),《體性》(第二十七)依次相連;而《風骨》(第二十八)與《定勢》(第三十)之間,則不該有《通變》(第二十九),按《序志》篇所論,它也是被“插進”來的。

其三曰:“苞《會》《通》”,這一句中包含了兩個問題:一是《附會》原來不在極遠的后面,而是在此處;二是《通變》果然不是夾在《風骨》《定勢》之間的。

這是說,《文心雕龍》所列篇目的《附會》(第四十三)原在《通變》(第二十九)前面,兩者很近;《通變》(第二十九)的位置也是被“倒亂”了的。

以上三例說明,這位學者顯然是以為《序志》篇所提到的篇目,其次序都是劉勰確定了的;它們緊挨著,其間不能多也不能少;而《文心雕龍》全書五十篇之編排次序,卻與此不同,因而認為它“被攪亂”了,應當調整、改變。其實,這是很值得商榷的。

一則,《序志》篇中的“至于剖情析采”一段,確實提到了許多篇目,但它不是為了具體地編排其次序,而是為了概要地介紹“剖情析采”部分的內容框架。而且由于駢文寫作的特殊需要,劉勰要做相應的藝術處理。他采取以點代面、以少總多的手法,只言其大概輪廓,因而與《文心雕龍》前面所列五十篇之篇目次序相比較,就有了或省略、或顛倒、或交叉的差異。這種情況在《文心雕龍》全書中不只一處。如《通變》篇中的“詩賦書記”,代指的就是“從《明詩》到《書記》所論的各種文體”,而《定勢》篇所提到的“章表奏議”“賦頌歌詩”“符檄書移”“史論序注”“銘箴碑誄”和“連珠七辭”等“論文敘筆”中的篇目,其次序與全書目錄所列也大不一致?!斗舛U》《詔策》《諧》《哀吊》等篇省略掉了;《檄移》與《書記》交叉;“章表奏議”在全書目錄上分別列第二十二、第二十三、第二十四,此處卻提到分別列第六至第八的“賦頌歌詩”前邊了。顯然,以《序志》《通變》《定勢》等篇所論為據,來證明《文心雕龍》篇目次序的錯亂,是難免要顧此失彼了。若以此來重排《文心雕龍》全書的篇目次序,那將會混亂到何等程度?

二則,今之學者意欲證明《文心雕龍》的篇目次序是錯亂的,但有一個值得特別注意的情況需要研究:《文心雕龍》全書的目錄,從《原道》(第一)到《序志》(第五十)都是依次排列的。我們能見到的從古到今的多種版本,除極少數外,均一一標明了篇次序號,并且是完全一致的。這豈不正是《文心雕龍》篇次并未錯亂的一個力證嗎?更何況目錄所列與篇章內文的編排也是一一對應的呢!這一點,清末民初之前的學者沒有發現異常,提出疑義。但今之學者卻執著地說:“今書的篇次,是錯亂之后,后人加上篇第的。”“如果劉勰著書,篇目本來標明篇第,就不可能錯亂了?!绷钊瞬唤獾氖牵@位學者是怎么得知劉勰著書本來沒有“標明篇第”的呢?他依據的是哪一種版本或哪一種史料呢?始終未能見其提出實證。

查中外龍學研究中,現存的最早版本乃是唐寫本殘卷。它雖只有從《征圣》(第二)到《雜文》(第十四)等十三篇,以及《原道》的篇尾與《諧》的篇首,卻也是一一標明了篇次序號的,并且與此后的多種版本所標之序號完全一致。從現代龍學大家范文瀾、劉永濟、王利器、楊明照等人對《文心雕龍》的研究來看,他們所占有和依據的《文心雕龍》版本的廣泛性和權威性,他們治學態度和方法的嚴謹、精慎,都是一般學者難以企及的。從現在能見到的唐寫本,到清末的諸多版本,他們分別地一一審辨,逐字逐句、一筆一畫地校正。他們的貢獻,是舉世公認的。但是在他們的著作中,誰發現《文心雕龍》“編次錯亂”的真憑實據了呢?如果有,早就該公之于世了。在這種情況下,有關學者力圖證明《文心雕龍》篇目次序錯亂的理據,顯得太軟弱無力了。有的學者引范老的有關意見為據,來證明“剖情析采”部分的“篇次明顯地倒亂”。實則,范老只是就《麗辭》《比興》《夸飾》《事類》和《練字》等篇的內在邏輯關系,說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而未詳言其原因。在論及《物色》的篇次時,也只是說:“疑有誤也?!比绻覀儼亚叭酥耙伞币约八麄儗栴}的理解,也作為判斷《文心雕龍》篇次是否錯亂的實證,那發展下去,我們的龍學研究將會是個什么樣子?《文心雕龍》的篇次目錄本是不錯亂的,卻也不得不錯亂不堪了。

三則,今之龍學家中確實有人按照自己的理解,調整、改變了《文心雕龍》的篇目次序。僅只是“剖情析采”部分,即有范文瀾改動了八篇,楊明照改動了二篇,劉永濟改動了七篇,郭晉稀改動了十八篇,而李蓁非先生則改動二十篇,且各據一理,各持一解。其中《物色》一篇,范列第四十四,楊列第四十五,劉列第四十,郭、李列第四十二,誰也沒有找準它的其他位置。本來都是想理順《文心雕龍》的篇目順序,貫通其理論體系,結果卻事與愿違、得不償失。這種情況充分說明,沒有可靠的史料根據,而憑自己對某些片斷說法的理解,以為應該如何如何,不僅很難做出定論,而且會節外生枝,相互糾纏、制約、否定,以致使原來并不混亂的問題越來越混亂了。筆者認為,《文心雕龍》全書的目錄次序,乃是我們當今認識其理論體系的重要根據,無由被作為全書篇次錯亂的對象而加以調整、改變。

早在二十多年前,牟世金先生曾說:“如果我們沒有足夠的理由、充分的證據說明今本《文心雕龍》是錯亂的、不是劉勰自定篇次的原貌,那就勿勞今人費神,按我們的理解去斷定何者為創作論、何者為批評論,而應根據劉勰自己的意見來區分。”這實際上也是說篇目次序問題。筆者感到,重提這段舊話非常必要。那種靠著想象、推測、假設、懷疑來立論的情況,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我們應當珍視《文心雕龍》這一光輝的文化遺產,維護它的原姿原貌。

主站蜘蛛池模板: 广宗县| 陵川县| 昌江| 滕州市| 遵义县| 新平| 聂拉木县| 吴堡县| 庆阳市| 名山县| 云南省| 广汉市| 博爱县| 和硕县| 镇康县| 巢湖市| 五寨县| 镇康县| 土默特左旗| 昌图县| 六枝特区| 友谊县| 台江县| 正镶白旗| 兖州市| 杭锦后旗| 蒙城县| 兴仁县| 华池县| 武冈市| 威信县| 卢氏县| 龙州县| 河间市| 房山区| 阳曲县| 呼图壁县| 右玉县| 关岭| 滨州市| 米泉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