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不管是在父母眼中，還是在兄弟們眼里，素來都是一副穩重大氣的模樣。

他幾乎從來都不會動怒，更不會露出淚眼婆娑的模樣。

所以當徐妙云看到朱高熾紅了眼眶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驚，第二反應就是怒了。

他轉過頭，就從屋子里掏出平日里壓箱底的馬鞭，神情中英姿勃發，柳眉含煞，冷然道：

“老大，是誰給你氣受了，你跟娘說。我燕王府的世子，斷然沒有平白無故受委屈的道理！”

“今兒這事，只要是你占著理，娘就不會退讓！”

朱高爔原本在門背后探頭探腦的，結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突然冒出來，跑到朱高熾的身邊，叫了一聲：

“娘，你看。大哥的小卷毛，毛都被剪完了。”

所謂的小卷毛，就是朱高熾小時候養的狗。

大概是十二三歲時候，朱高熾過壽辰的時候，徐妙云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雖然這個禮物被朱棣說成是娘里娘氣的，但是朱高熾卻還是歡喜的不得了，只覺得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稱心如意的禮物了。

如今一晃過了這么多年，小卷毛的年歲也大了，這次好不容易帶到金陵來，養在府中，結果好端端的一身長毛被剪了個參差不齊，甚至有些地方，因為剪子的鋒銳，還露出血水和傷疤來。

朱高熾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心中也是頭一次，對那個罪魁禍首生出了憤怒的情緒。

徐妙云走下臺階，倒是沒有嫌棄小卷毛身上的血腥，畢竟這小京巴也是她看著長大的。

看到小卷毛身上斑駁的血跡以后，徐妙云的臉上，也多了一抹怒意。

“高熾，你跟娘說，這是誰干的！”

朱高熾眼眸沉沉，咬著牙，說出了一個名字：“是二弟。”

話音落下，徐妙云愣住了。

朱高熾虛虛抱著小京巴，心里也是不大好受。

都說愛屋及烏。

小卷毛是他十一歲時，娘送給他的生辰禮物。

對待這條小狗，他朱高熾也算是精心養大的了。

就算是看起來年紀最小，最不著調的朱高爔，也是知道，這條小狗，可以說是朱高熾的心頭寶，平時都是跟對待大爺似的，好吃好喝地招待。

可是結果呢？

朱高煦這是往他心窩子里插刀啊。

朱高熾作為老大，甚至忍不住有些自嘲地想著。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恨屋及烏了。

就在徐妙云還在愣神之際，庭院中再度傳來極重的腳步聲。

朱高熾背對著，沒有看到來人，倒是朱高爔抬起頭的時候剛好看了個仔細。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老二朱高煦。

徐妙云看到朱高煦，皺了皺眉頭：

“老二，這狗身上的毛，是你剪的？”

朱高煦現在就跟刺猬一樣，渾身都掛滿了刺，他吊兒郎當地站在那里，還沒說話，單就那一副腦后生反骨的表現，就讓人忍不住來氣。

只聽得他開口說話：

“不過是一只畜生，我想剪就剪。難道在大哥眼里，兄弟還不如畜生嗎？大哥對這只小畜生那么好，就跟對待親爹親娘一樣，怎么就沒見對我們這么好？”

話音剛落，就見朱高熾猛地站起身，因為太過氣憤的原因，他整個身軀甚至都在小幅度地發顫，連帶著臉頰都漲紅了。

朱高煦這個時候，眼中的不屑幾乎要滿溢而出。

“大哥這個時候，還想著裝好人呢？不過作為弟弟，我可得勸大哥一句，就算想著做好人，那也得裝的像一點，免得到時候狐貍尾巴露出來，最后都難以收場。”

“要我說啊，這次的天壽圣節，大哥就裝的不錯。在還沒開始前，愣是一點風聲都不透露出去。”

“結果到了天壽圣節上，那是巴巴地舔著皇爺爺，竟然連向百姓乞食這種動作都能做出來。難怪皇爺爺會這么高興。倒是顯得咱們兄弟幾個，像是狼心狗肺的廢物一樣了……”

朱高爔頓時就明白了。

怪不得二哥突然這么發瘋，原來是紅眼病犯了。

只是那邊話還沒有說完，朱高熾的眼神已經冷下來了，蒲扇大的大手，直接高高舉起，隨后一巴掌扇到朱高煦的臉頰上。

“啪！”

一瞬間，朱高煦的臉頰就變得一片通紅。

緊接著，他露出不敢置信地眼神，看向朱高熾：

“你打我？！”

朱高熾冷笑一聲：

“你不該打嗎？”

朱高爔看看這邊，看看那邊，最終還是往回跑了。

好像要打起來了……

不對，已經打起來了……

娘親，怕怕……

那廂。

朱高煦和朱高熾還在僵持。

只見朱高煦一臉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大：

“你是我大哥，你怎么能打我？果然，你朱高熾也只不過是個偽君子，真小人，現在只不過是裝不下去了，不是嗎？！”

朱高熾聽到這話后，眼中的失望之色更加濃郁：

“我打你，是因為長兄如父。你對上不敬，對下不慈，我打你，難道不應該嗎？還是說，你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做錯的地方？”

朱高煦一下子說不出話來了。

他看似理直氣壯，但是朱高煦又不是傻子。

他當然知道自己做的不對。

之所以那么做，只不過是因為他嫉妒老大在天壽圣節上，被皇爺爺看重。

相比之下，朱高爔雖然也被夸獎，但是他不過是一個五歲小孩。

就算朱高煦再不要臉，也不至于跟五歲的小孩子計較那么多。

反倒是老大……

他朱高煦就想不明白了。

就老大那副尊榮，為什么皇爺爺偏偏看好他呢？

明明就連爹……也是更喜歡自己的啊！

結果在皇爺爺那里，表現剛好相反。

皇爺爺看重老大的仁厚，不喜歡他的頑劣。

這簡直可笑至極。

仁厚……仁厚能夠上馬殺敵，深入大漠，掃蕩北元余孽嗎？

頑劣……頑劣只不過是因為他不愛讀書。

可是兵書，難道就不是書了嗎？

那些儒家經典，四書五經，讀的再多，除了讀成只會子曰的書呆子，還能做什么？

他，朱高煦，從來不會因為讀書讀的不好而羞恥煩惱。

他只會因為自己讀書不好，因此灰心喪氣而羞恥煩惱。

在朱高煦的心里，從來都不覺得，他……比大哥差。

只是當朱高煦滿心不甘地抬起頭后，看到徐妙云的目光后，他……突然瑟縮地收回了目光。

就像是被燙到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