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欲晚。

鐵鉉回到家的時候，卻意外的發現，家里老小，都整整齊齊地坐在餐桌上，沒有動筷。

按照往常的慣例，他家里是沒有那么多規矩的。

倘若散衙的時間晚，家里又有二老在，都是讓他們先行動筷。

至于他的吃食，都由妻子單獨備一份，留著他一個人慢慢吃。

像是今日這樣，刻意等他回來一齊動筷的時候，說真的，確實不多。

他脫去外袍，看到桌子上的食盒，雖然比他想象的要大一些，但是一時半刻，鐵鉉還真沒有想太多，只是笑了一聲：

“這是醉仙樓的招牌鹽水鴨，我今個嘗著味道不錯，便買了一份，讓小二捎了回來。怎么？不打開嘗嘗？”

楊氏聽到這話，都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來了。

她打開食盒，“若真是老爺一人買的，那我們早就吃了。只是這里面……不止那一道鹽水鴨。”

鐵鉉擦手的動作一滯，有些愕然地抬起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揭開蓋子的食盒，露出里面裝的滿滿當當的吃食，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良久，他也有些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緒。

鐵鉉嘆了口氣，但是嘴角卻還是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來：

“既然是他送的，那就吃吧。讓福安他們也嘗嘗醉仙樓的招牌。”

楊氏見鐵鉉都這么說了，也便放下心來了，只是神情中還有些好奇，“是哪家的少爺，出手這么闊綽。以前怎么沒聽你說起過？”

鐵鉉看著妻子這般模樣，再想到朱高爔那蘿卜頭一樣的三短身材，眼中忍不住閃過促狹的笑意：

“你要是見到他真人，肯定會嚇一跳。”

什么嘛。

還弄得那么神秘。

楊氏撇撇嘴，“我一個婦道人家，可摻和不進你們這些事情里。安安穩穩一輩子，這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正說著，那邊鐵鉉的小女兒就夾起一顆空心琉璃丸子，驚呼起來：

“爹，你看這丸子，像是琉璃一樣！這究竟是怎么做出來的！”

鐵鉉在面對小女兒的時候，卸下了一直以來的嚴肅表情，頗有些溫情脈脈地開口：

“喜歡吃就嘗嘗，好吃的話，下回爹再給你買。”

楊氏坐在旁邊，含笑看著這一幕，只是嘴上還是忍不住嗔怪一句：

“都是你慣出來的。這醉仙樓的招牌菜，想來都不便宜，有那錢干什么不好。”

鐵鉉聞言哈哈大笑，“我自己的女兒，要是不多寵著點，將來怎么好意思讓姑爺好好對待呢。”

此話一出，飯桌上的兩個姑娘臉頰都變得紅撲撲的。

倒是老爺子和老太太，看著這一幕，笑呵呵的，就算飯菜有些冷了，也依舊吃的津津有味。

只要一家人在一塊，日子總能慢慢好起來的。

鐵鉉心中默默想著。

……

九月的金陵，尚且帶著一絲余熱。

當朱高爔歡快地倒騰著小短腿，跑到府中的時候，朱高煦也剛好從演武場中回來。

老二雖然性格不咋滴，總是欠嗖嗖，招人恨，看起來總是不大聰明的樣子。

但是正所謂上天給人關閉了一扇門，自然就會給人打開一扇窗。

朱高煦在武學和兵法上的天賦，卻是朱高熾甚至朱高爔都比不了的。

他擦了一把額頭的細汗，隨手拎起領子前的布料，大力扇了扇，發出呼啦啦的聲音，喘了口氣。

朱高煦瞇著眼睛，目送著朱高爔蹦跶著跑走，而后又好像從書房里拿了信紙和筆，就屁顛屁顛地跑到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旋即，他嗤笑一聲，歪過腦袋，就看向朱高燧：

“老三，你就看著吧。這小子不知道憋著什么壞呢。拿了信紙，估計就是寄信回去告狀。”

朱高燧心中腹誹，就老二這欠兒吧唧的模樣，換誰誰受得了啊。

人老四寫個信，都要被揣測成這樣。

要是他是老四，早告狀去了！

只是面上，朱高燧卻擺出一副和稀泥的態度了，笑呵呵地開口：

“二哥，你跟一個小鬼頭計較什么？再說了，二哥英武非凡，龍章鳳姿，弟弟我可是仰慕不已，更別說是小四那樣的小孩子了。”

頓了頓，朱高燧壓住有點惡心的感覺，面上笑容更加燦爛了些許，又道：

“說不定小四對你，是想親近，卻又不敢親近。其實心底極其欽慕二哥你。”

朱高煦挑高了眉頭，有些狐疑：“果真？”

朱高燧點頭：“千真萬確。”

在朱高燧的目光中，朱高煦逐漸露出了一個笑容，只是倏地，他笑容一收，一把揪住了朱高燧的耳朵：

“老三，你是不是看老四在那忽悠我，就覺得我是真傻了？”

“誒誒誒，二哥，疼疼疼！真疼！”

朱高煦哼了一聲：“我看你是不疼不長記性！居然敢學老四來撩撥我！我告訴你——我，朱高煦，聰明著呢！”

說完，朱高煦見朱高燧是真疼了，這才把手一放，轉過身，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等到他離開后，朱高燧揉了揉通紅的耳朵，突然感覺有些委屈：

“他娘的，都看我好欺負？我招誰惹誰了？拍馬屁還不好？”

三個問題，一連串地從朱高燧口中蹦出來。

兀的，一陣秋風掃過。

透心涼。

朱高燧的一顆心也哇涼哇涼的。

真是沒有兄弟愛了。

這墻頭草，誰愛做誰做去！

……

房間內。

朱高爔撅著屁股，在給老娘寫信。

信里的內容嘮嘮叨叨的，都是最近的一些小事，至于和朱允炆、黃子澄之間的某些小沖突，朱高爔思考了一下，還是酌情寫了少許上去。

這可不是報喜不報憂的時候。

要知道，老朱一家雖然可以說是最有人情味的帝王家，但還是擺脫不了政治動物這個稱呼。

黃子澄和朱允炆的一舉一動，或許在老娘和老爹的眼里，會有著不一樣的寓意。

當然最后的最后，朱高爔思考了一下，還是偷偷加上了一筆：

【娘，雖然二哥總是惹事，但你不要太操心。我在金陵一切都好，就是有點憂心你。】

朱高爔舉起信紙，看著上面的最后一句話，微微點了點頭。

完美！

論起抓尖賣乖什么的，他朱高爔敢稱第一，就沒人敢稱第二。

告狀什么的，如果洋洋灑灑寫了一通，反倒是落了下乘。

唯有這樣，一進一退，方能立于不敗之地。

此為，他朱高爔的持身秘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