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爔畢竟不是一般的小孩。

說起來，他就跟傻狍子似的，總有著各種奇奇怪怪的好奇心。

趁著人流攢動間，他仗著身子小，一溜煙地就跑到最前方去了。

人群擁擠間，偶爾踩到幾個人的鞋幫子，頓時響起罵罵咧咧的聲音。

但是還沒等小吉祥回懟過去，剛剛還在嘀咕著罵人的看客，就看到了朱高爔身上的打扮。

只見這小子，腰系垂帶，身著襕衫，襕衫是用玉色的絹布織成，儼然是一副讀書人的打扮。

要知道，明初的時候，社會階級劃分的很清楚，什么階級，就該穿什么衣服。

就像是商人，即便是腰纏萬貫，也只能穿絹、布質地的衣服，像是什么綢啊，紗啊之類的，只要穿上了，那就倒霉了。

一瞬間，周圍看客剛涌到嘴邊的怒罵聲，瞬間又咽了下去。

惹不起啊惹不起……

朱高爔沒在意那么多。

此刻，他抻著脖子，看向前方不遠處的尸身。

尸身已然被水泡的腫脹不堪，腹部也是高高鼓起，因為天氣偶爾還會有秋老虎殺個回馬槍，所以此時尸身之上，已然有蚊蠅叮咬，蛆蟲蠕動。

鐵鉉站在一旁，也皺著眉頭，似乎在思索著這一起頗為棘手案件。

正在這時，人群中突然跑出來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她眼眶通紅，抹著淚水，對著鐵鉉就砰砰磕了幾個響頭：

“大老爺，您要替妾身做主啊！這人就是我家相公！”

鐵鉉眉頭微微一跳，眉心的川字紋似乎松開了一下。

他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

“你認為……你家相公，是被別人殺害的？”

說到這里，婦人通紅著雙眼，咬著牙，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難道不是嗎？好端端的，我家相公也沒病沒災，怎么可能想不開去跳井了呢？”

“妾身左思右想，唯一能和相公過不去的，也只有他私塾里的一個同窗了。”

說著，婦人又抹了一把淚水，哭哭啼啼地開口：

“就在前天，相公還和那同窗在私塾里打起來了，回來的時候，額頭上都多了一道疤。私塾里那么多人，都親眼瞧見了。千真萬確！”

“妾身懷疑，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同窗因為白天的事情，懷恨在心，所以才報復相公……”

婦人啰啰嗦嗦地說著，旁邊的官吏也不是傻子，從他說話的這一刻開始，已經從街坊鄰居的口中，調查出了那位斗毆同窗的名字。

因為事關一條人命，耽誤不得。

登時，他們就快馬加鞭，把那名同窗找了過來。

等到婦人說完了來龍去脈以后，那名同窗也總算來到了現場。

只是他的神情還有些恍惚，衣衫也有些凌亂，顯然也是一路急匆匆地趕過來，甚至官吏都來不及跟他說，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鐵鉉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官吏就帶著那小子上前。

那同窗還有些回不過神來，結果抬眼一看，就看到一具泡腫腐爛的尸體，他頓時驚叫出聲：

“這、這什么東西？！”

旁邊那婦人聽到這話，神情中帶著點怨憤：

“什么東西？你自己做的孽，你自己不清楚嗎？！”

同窗學子也堪堪回過神來。

這居然是一具尸體！

雖然有鐵鉉這樣的官老爺在此，他不敢放肆，但是對于婦人的話語，他只覺得莫名其妙。

登時，他眉頭一皺，帶了點火氣：

“什么叫做我造下的孽？！我做了什么，我難道心里不清楚嗎？大老爺在此，你可別亂誣陷人！”

聽著你來我往的對話，鐵鉉似乎看出了什么。

人群中，也是紛紛雜雜，各種言語都有。

有相信婦人話語的，認為是那個同窗動的手。

畢竟那人看著并不面善，再加上語氣不好，脾氣似乎也很暴躁，一看就是那種很容易與人結下仇怨。

情緒激動下，一時之間做出殺人拋尸這樣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當然，也有部分的看客認為，不能夠聽信一面之詞，還得多找幾個街坊鄰居，好好探聽一下消息。

只不過人群的最前方，朱高爔的神情略有些奇怪，他心中總覺得有些地方想不太明白。

索性他就直接開了口：

“這片的街坊鄰居，你們都認識嗎？”

場面登時一寂。

眾人將目光放在了朱高爔這么一個小孩兒身上。

乍一聽小孩出聲，有人想要揮著手趕人。

這種地方，怎么有小孩子開口的份。

只是人群中，也不乏有機靈的人。

他們看到了朱高爔身邊的小吉祥，見他一副面白無須的模樣，心中登時一凜，急急捂住還想要說話的同伴，見他目露不解，沖著皇城內的方向一指。

那同伴霎時間瞳孔一縮，什么話也不敢說了。

鐵鉉聽到朱高爔的話，似乎想到了什么，竟然真的按照朱高爔的思路走，招呼著手下的官吏，將周圍的街坊鄰居帶出來，一個一個站在尸身面前。

朱高爔就出聲：

“你們看看，倘若不是事先知道，你們能認出，眼前尸體的主人，就是你們的鄰居嗎？”

眾多鄰居面面相覷，這似乎……還真不能！

有些人反應過來了。

而更多的人，腦子還沒有一下轉過彎了。

鐵鉉看向朱高爔的目光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絲欣賞。

只聽得朱高爔繼續道：

“你們朝夕相伴鄰居、同窗，一時半刻都無法認出尸體的主人，偏偏這尸體的妻子卻一眼就認出來了，還明確地指出懷疑對象……你們，就不覺得奇怪嗎？”

此話一出，原本還有些不大明白的人，頓時就想通了。

一瞬間，眾人看向那婦人的眼神都變了。

那婦人還想喊冤，擺脫嫌疑，只是鐵鉉揮了揮手，已然讓人把她帶下去審問了。

做完這一切，他才來到朱高爔面前，微微行禮：

“都督府斷事鐵鉉，見過殿下。”

本是一場普通的行禮，但是鐵鉉卻沒有想到朱高爔的回復。

“啊？！你就是鐵鉉？！”

嗯？

鐵鉉有點疑惑。

難道他鐵鉉已經如此優秀，以至于聲名在外，連帶著原本在北平的燕王四子，都聽說過自己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