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永無休止的黑暗,席方平在這黑暗里毫無知覺地煎熬著。
當有一點意識即將恢復的時候,席方平睜開了眼睛,他看到的是黑與白的世界。
黑色的眼球與白色的眼仁。
無數只眼睛充斥在整間屋子里,令席方平有種莫名的恐懼。
當他的眼睛從迷茫中慢慢地走向正常的時候,他終于看清了所有的一切。
在他的眼前沒有一雙眼睛,有的只是格狀的黑色與白色,交錯在一起,均勻地分布著。天花板,地面以及四面的墻。
席方平的眼睛產生了一種錯覺,在這個黑與白的天地里,他失去了空間的概念,無論是上面還是下面,無論是前后左右,都是一個深邃的空間,迷幻的空間,他看不見門,也看不到窗子。
眼前的空間似乎很大,但席方平卻覺察不出任何可以走出去的道路。
在這黑白交錯的空間里,席方平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身下的床與身上的衣服。
席方平一直是穿著孝服的,一道道泥土的色彩讓他找到了還在生存的證據。
席方平的確沒有死,但現在的他還在死亡的邊緣上徘徊,他在經受著死亡所帶來的一切體驗。
許多人都希望知道自己在死亡的那一瞬間會經歷些什么,但凡是有這樣經歷的人也大多數就再也沒有醒過來,死亡成為人生的終點并不是每一個人都情愿的結果。
席方平不想死去,他看了看身下,一張冰玉制成的石床,潔白無暇,騰騰的冷霧包圍著他的身體,渾身僵硬,沒有一點血氣。
席方平慢慢地坐了起來,他似乎查覺到有一面墻顯得是那么遙遠,深陷下去,永無盡頭。意識告訴他,那是一道通往死神的路。
席方平依稀還記得姬飛峰所說的話,魔澤的主人,死亡。
此時此刻,席方平已經沒有任何顧慮了,即使是死亡,他也要親身體驗,于是,他邁開了腳步。
腳步很輕,踩過黑格,又踏過白格,席方平走得很遠。在恍忽中,他感到有一種力量在前方召喚,這力量就是席方平那個死去的父親,席大路,父親的召喚在耳畔無法散去。
那面墻果然是很遙遠,黑白交錯的空間慢慢地變幻了形態,令人無法查覺地玄妙。
席方平走入一片白茫茫的通道里,沒有盡頭,只是一個圓圓的通道,墻圍上腳下是一環一環的黑色,如斑馬的條紋一般,仿佛是在記載著遠久的年代。
那年代向著遠古慢慢地延伸著,過了遠古,終于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
席方平走得很暢快,身體似乎在享受著從來沒有過的輕松,與此同時,他突然感到身后有一種力量在極力的挽留他,這力量十分地堅強,也過于殘忍,但很執著,很清醒。
席方平并不喜歡這執著清醒的力量,他只向望著前方的曖昧的召喚。
席方平認為自己已經死了,任何清醒的力量都無法讓他從這死亡的溫暖中解脫出來。
前面的斑馬條紋越來越寬大,寬大得幾乎連成了一片,又是一種黑暗,無窮無盡地黑暗,這黑暗終于令席方平停下了腳步,他站在黑暗前,傾聽著從黑暗中傳來的聲音。
那是腳步聲,很熟悉的腳步聲,有力,有節奏地慢慢走近。
從黑暗中浮現出一個穿著黑衣的人,身材魁梧,相貌可親,正是席方平死去的父親席大路。
席方平從來也沒有見過父親這身打扮,他有些驚詫,但還是叫了出來:“爹爹?”
席大路笑了:“來了就好。這里才是你的歸宿。”
席方平看著周圍黑與白巨大的反差,心里更加疑惑:“這里是什么地方?”
席大路仍在微笑著:“魔界,我們的極樂世界。”
說著,席大路向著兒子走了過來。席方平突然向后警覺地退了幾步。
席大路的笑容消失了:“怎么?”
席方平警惕地問:“您不是死了嗎?”
席大路笑了笑:“是死了,所以來到了極樂世界。”
席方平心有不甘:“我也死了嗎?”
席大路笑著說:“對于我們來說,來到這里沒有別的原因。”
席方平顯得很絕望:“為什么,我還沒有替您報仇呢。”
席大路又走上一步:“報仇,為什么要報仇,這樣不是很好嗎?那個姓羊的已經死了,你為什么還要報仇?對一個死人報仇,又有什么意義?”
席方平看著眼前的父親,父親一直是個宅心仁厚的人,這樣的話說出來并沒有任何奇怪之處。但在托夢的時候,父親卻不是這樣說的,當時的話在席方平的心中早已根深蒂固了。
夢中的父親雖然已經死去,但他是一個英雄,說出的話有一種使命感,令席方平熱血沸騰。
但面前的這個人雖然是席方平所熟識的父親,但他變得懦弱,無知。
席方平的心似乎要做出選擇,但他卻對父親難以割舍,正在這個時候,席大路又說了:“你為什么要那么做?”
席方平覺得自己就象一個傻子一樣地沒有任何主張,但他再一次感到了身后的那個力量。
力量這東西很奇妙,有時候它是一種勁道,有時候它只是一句話。
在席方平身后的那股力量就是一句話,仿佛出自十張不同的嘴,卻沒有半點不清楚的感覺,這句話深深地敲擊著席方平的心,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在這一瞬間爆發了。
那個力量在說:“魔界與人界只有一步之遙。”
席方平不禁又向后退了幾步,這個動作卻惹怒了父親,因為眼前的父親突然變了,變成了另一種模樣。
他狂燥,他憤怒,他在咆哮:“誰,誰在說話,你破壞了我的好事。”
此時的席大路已經不是席方平記憶中的那個父親,他已經變成了一個的的道道的邪者。
成為邪者的席大路身材顯得異常的魁梧,披著黑色的盔甲,手里提著一口明晃晃地長刀,很窄的刀身,很鋒利的刀尖,還有很長的刀把。
邪刀,被邪者拿在手里更透著一股凜冽的邪氣。這邪氣在這黑暗與潔白的交界處透出一種冽凜的殺氣,而這殺氣卻驚醒了猶豫不決的席方平。
席方平又向后退了幾步,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更何況面對的是自己的父親,哪怕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邪者。
邪者席大路慢慢地抬起刀來,指著席方平,刀尖傳過來透骨的邪氣,席方平的鼻子似有刺破的感覺,但他還是睜大了雙眼,看著眼前這個與他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邪者。
與此同時,那乳白色的斑馬通道卻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紅暈。席方平仿佛處在這紅暈的世界里。
邪刀很長,席大路的手臂也很長,但從手臂后那張嘴里所說出的話卻很近:“回去吧,你根本殺不死陰屠!”
席方平笑了,他頭一次感到自己竟會這樣爽快的大笑,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他的頭從刀鋒邊上低了下去,因為這一笑竟然使他笑彎了腰。
席方平好象半天才止住這莫名其妙地笑,抬起另一只手指著席大路,笑著說:“你是陰屠?”
光,慘白色的光,劃破了這片紅暈,很刺眼,席方平閉上了眼睛,他再次看到了黑暗。
邪刀揮出,這是生命最后的一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