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成都府，西市。車馬如龍，行人如織。一個年輕的僧人出現在人群中。

“玄奘法師，今日怎么得空出來？”賣醋芹的王大嬸問。

玄奘笑著回答：“寺里太悶，出來走走。”開口不說“阿彌陀佛”，玄奘顯然是僧人中的異類，但西市的人早就習以為常。

“好！”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玄奘不但沒有離開，反而鉆進人群。

原來，一個賣藥人領著一個孩子正在雜耍。這是江湖上賣藥人招攬生意的手段。通常，他們會先在集市上耍幾招絕活，等看熱鬧的人漸漸多起來，便開始推銷自己的膏藥。

賣藥人表演的是吞鐵劍。只見他仰著頭，將一把兩尺左右的劍慢慢地往嘴里送。不消多時，劍刃便已沒入他口中，只剩下劍柄。

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又是拍手稱奇，又是心驚膽戰，只怕他稍有差錯便丟了性命。

一個女人忙捂住自己懷中一名小公子的眼睛：“小主子乖，別看！”那女人懷里的小公子頭戴金冠，身穿紫色銀邊小袍，長得如雪似玉。

他看上去大約八歲，膽子卻大得要命，一把拉開那女人的手，喊道：“奶娘，我要看嘛！”邊說著，那小公子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賣藥人，一心想要瞧出其中的名堂。

片刻之后，賣藥人將那把鐵劍從嘴里取了出來。他看上去毫發無損，劍刃上也沒有一絲血跡。

看熱鬧的人許久才回過神來，使勁鼓掌喝彩。玄奘站在人群中，微笑地觀察著這一切。

賣藥人見圍觀者已經不少，便朝身邊的孩子使了個眼色。

那孩子立刻拿起一面鑼，熟練地邊敲邊吆喝：“小的姓馮，名小寶，洛陽人氏。今日和我爹一起來到貴寶地，除了獻上這家傳的絕活，還給諸位帶來了家傳的丹藥。請各位看官多多捧場！”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玄奘頗有些尷尬。

那個叫作馮小寶的孩子從包中掏出各種藥丸，繼續吆喝道：“我家祖傳丹藥益多散、春恤膠，保證各位益州的老少爺們吃后身強體健，福萌妻妾——”

那孩子的話還沒說完，一些女子已經面紅耳赤，用絲帕遮住緋紅的臉，急急跑開。也有幾個沒臉沒皮的男子，走過去拿了幾枚藥丸在手里把玩。

“奶娘，益多散、春恤膠，是治什么病的？”那個粉玉一般的小公子問自己的奶娘。

奶娘一時語塞。

“益多散”從來沒有聽說過，但“春恤膠”她卻是知道的，傳說是趙飛燕、趙合德姐妹請方士給漢成帝煉的春藥。況且這賣藥的孩子說什么“福萌妻妾”，想來這“益多散”也必定是春藥無疑。

這樣的熱鬧顯然是看不下去了，奶娘抱著小公子打算離開，玄奘也正尷尬地往人群外擠。

一個兇神惡煞的聲音往人群里沖了進來：“哪個瓜娃子活得不耐煩了！”

來人是西市出了名的“混和尚”。

混和尚是益州本地人，并非佛門弟子。不過因為長著癩痢頭，就自稱“葷和尚”，說自己就算做和尚，也要有酒喝、有肉吃。西市的人討厭他為非作歹，私底下都叫他“混和尚”。

“也不拜過你葷爺爺，就敢在這里賣狗屁膏藥？”混和尚一把抓住賣藥人的衣襟。

“大...大爺息怒，小…小的初來貴寶地，想說先賺點錢，好多交孝敬銀子，還請大爺高抬貴手…”賣藥人結巴起來。

“瓜娃子，讓你壞了西市的規矩，老子以后還怎么混？”混和尚使了個眼神，示意手下的人開打。

“不許打我爹！”賣藥人的兒子馮小寶護住父親。

“葷爺爺，小…小孩不懂事...”賣藥人想要隔開馮小寶，那孩子壯碩的身形卻推不動。

這身形引起了混和尚的關注，他轉動著一對小眼睛飛快地打量。只見那孩子頭發卷曲，皮膚黝黑，眼大嘴厚。

混和尚摸著自己的光頭，瞇起了那對綠豆眼，忽然對賣藥人說：“不打你也可以，但你這瓜娃子要老實交代。”

混和尚指著地上散落的藥丸：“你個瓜娃子是賣春藥的？”

“是。”賣藥人不知他的用意。

混和尚對著圍觀的人，故意提高聲量：“那你講，你吃的哪個春藥，能讓你老婆生出來個昆侖奴來？”

說完，混和尚與幾個手下笑作一團。

賣藥人一邊拼命阻著咬牙切齒的馮小寶，一邊賠笑，把剛收的銅錢全攏給混和尚。

“不夠”，混和尚伸出一只手指晃了晃，“還要一兩銀子。”

這銀子還要賣兩千顆藥丸才能湊出來，賣藥人瞬間癱在馮小寶懷里。

見此情景，一個少年跳了出來：“你們欺人太甚！”

少年看上去只有十三四歲，身穿孔雀綠繡金線的圓領窄袖長袍，腳穿黑色羊皮小靴，腰間別著一把短刀。玄奘見那把短刀不止花紋精致，還鑲著幾顆成色上佳的紅藍寶石，就知道這個少年來歷不凡。

不等少年站穩，混和尚一伙人已經手握長棍把他圍在中間。

少年似乎天生有股不怕死的狠勁，只見他從腰間抽出短刀，便直刺向混和尚的手腕。

混和尚措手不及，只能拼命地往后退，正巧撞倒了身后賣胡餅的爐子。爐子上一鍋滾燙的油淋在他后背上，一股烤羊肉的味道和人們的笑聲同時迸出。

混和尚先是嗷嗷直叫，但眾人的笑聲讓他顏面盡失。于是他狂性大發，撿起掉在地上的棍子，對著那個少年劈了下去。

只聽少年慘叫一聲，手中的短刀掉在地上。混和尚立刻搶上前去，撿起短刀，向那少年刺去。

眼見形勢危險，玄奘大叫：“小心！”和他同時出聲的，還有那位尚在奶媽懷中的小公子。

少年一閃，但仍被刺中了肩膀。混和尚窮追不舍，又連刺幾刀。眾人一陣心緊，那小公子急得要從奶媽懷里掙脫下來。

忽然一道白光閃過，那混和尚已倒在地上，一個手握大刀的大漢立在他面前。那大漢眉目清秀，卻滿臉胡茬，正用油污的袖子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

憑這血跡，眾人才知剛剛是他出手。

混和尚看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腕，已經明白不是來人對手。

“瓜娃子，改天再找你們算賬！”混和尚一邊帶著眾嘍啰踉蹌逃走，一邊還沒忘記嘴硬。

“多謝恩公。”見混和尚走遠，賣藥人拉著兒子跪在大漢面前。

大漢卻不理，徑自揮刀向玄奘砍去。

“施主，這是為何？”玄奘過目不忘，確信從未見過此人。

“大爺生平最討厭禿驢，你們這些臭和尚是這世上最可惡之人。”原來這大漢剛才出手，是錯把“混和尚”當成了真和尚。

玄奘知道多說無益，便昂著頭：“也罷。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此時，粉玉似的小公子救火般的喊起來：“大哥哥！大哥哥！”

原來綠袍少年傷口的血一直汩汩流出，已昏死過去。

提刀大漢似乎想去救人，又不想放過玄奘，一時踟躕在當前。幾個仆從剛找尋到綠袍少年，見少年這副模樣，立刻沖到他身邊。

“讓貧道看看。”遠遠的，一位白發老道長朗聲說道。

這位道長穿著粗布青袍，手握拂塵，鶴發童顏，恍若山中仙人。道長觀察少年的傷處，鮮血不停流出，忙將他背部朝上放平，從行囊中掏出干凈的白布和一個小瓷瓶。

“快！按緊他手臂上的經脈。”他吩咐。

眾人急忙遵照白發道長的指示，按住少年。

白發道長將布條扎在傷口的四周，傷口的血止住不少。道長又把小瓷瓶中的粉末均勻地撒在傷口上，再用白布纏繞數圈。

直到此時，道長才長吁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