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宴辰再次進到臥室,她正在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么東西可收拾,她孑然一身來正打算孑然一身走。
“星月,看看我!”
她垂目停住手中的動作,可倔強不看他。
他的怒氣涌上疾步到她身邊按住她的肩膀,力道不大,他哽咽重復一遍剛才說的話,“星月,看看我!”這次語氣里滿是哀求。
先愛上那個人最是卑微,以前他高傲無法體會,現在報應來了,他真嘗到這種心澀悲憫涼意。
他將她揉進懷里按住她的后腦勺悲憫嘆氣說:“一個月,一個月你不回來,我便去抓你。”
她遽然抬眸,雙眼哭紅腫些,眼里卻澄澈倒映出他的模樣。
認識將近二十年的少年郎總鮮衣怒馬意氣風發,但此刻的許宴辰,滿是滄桑,也不知誰是誰的劫!
她離開時,許宴辰躲在房里沒有出來,他怕自己動搖后悔放她走。
譚宇軒開了一瓶酒問他:“喝不喝?”
他看著譚宇軒手中的酒莫名笑了,悵然若失,“砰”地一聲,酒香瞬即彌漫全屋,他喝下酒卻沒有嘗出酒里的醇香甘甜,杯杯入喉只剩下苦澀。
她走出酒店回望南海最豪華的酒店,百感交集有片刻出神,手里的電話響起,她回神,電話是陳明打來,詢問她要不要參加陳淑的葬禮。
她當然要去!
從人道主義講,她與陳淑相處了三年,也算半個女兒,這幾天,她想了許多,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惟愿安好!人,終究要往前看!
星月萬萬沒想到她趕到古鎮并非參加陳淑的葬禮,而是陳明竟要求她補償一百萬方可見陳淑一面。
在那某一瞬間,她才可悲發現,所有的事在金錢利益面前顯得分外渺小。到底是陳明覺得她有愧于慕家還是覺得她對慕寒的愛很傻,以至于用慕寒母親的喪事,用見陳淑最后一面來勒索敲詐她。
也正是陳明的這頓操作讓她徹底明白,從始至終,欠慕家的人并非是她,在愛過慕寒這些年頭里,古鎮被拆,陳淑之死,這些她曾答應過慕寒的事,終究曲終人散。
但她還是把全部家當給了陳明說:“陳叔,我知道你已經替陳姨簽署同意書,甚至你得到的比慕家其余幾房還要多,有些事我不清楚但并不代表我一無所知,我問過劉媽,陳姨要死在慕家祠堂不假,但當時動工時,你是可以救她的。”
陳明愣住,他以為柔弱的星月定會懷著愧疚答應他所有的要求,沒想到她藏得如此深。他猶豫要不要接她遞上前的銀行卡。
黎星月見狀笑了笑:“我沒有一百萬,卡里只有十來萬都給你吧!”
這下是真的不欠慕家什么了,她唯獨欠的就是辜負慕寒對她的信任。
陳明接過銀行卡冷笑說:“傻子,你以為慕寒真得愛你?他在利用你。”
她一愣目光陡然冷下來追問:“什么意思?陳明,你說清楚點。”
“呵,想知道真相準備三百萬。”他拍拍屁股走了,一片廢墟,沒有喪樂之曲,她的眼迷了沙又紅了。
微風拂過她的臉頰,暖而舒服,南海的風景獨好,慕寒曾經自豪對她說:“星月,在這里生活可以壽命綿長,到時候我們白發蒼蒼等著新聞媒體報道,'百歲老人的長壽秘訣'…”
那時候她應該什么話都沒說,人定勝天生死有命,她是信命的,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古鎮村民的影響,現今更信命。
陳明的話令她細細反思,當年的車禍到底是不是場意外?她沒有任何頭緒,當初查了些日子,警察放棄,慕家放棄,唯有她沒放棄,可無憑無據,她如同陳淑一樣將此歸為命。
她腳踩這些瓦片些許難過,許氏集團工程隊已經入駐,工人們正在搭建一排排鐵皮房,兩輛大勾機停在廢墟正中央。
熟悉又陌生的古鎮,一旦拆除那些古宅院轟然崩塌變成一堆垃圾時,她才明白所謂的家族榮耀所謂的根也不過如此。
她沉默坐在那堆土堆里的大石塊上許久。倏然,一位五十來歲的工人見她獨自一人坐在東邊的廢墟上對她說:“丫頭,坐在這里做啥子嘛,快走,快走呀!”
黎星月抬頭,也不知他操著一口北方哪里的口音,工人的臉黝黑又滿是褶子,晌午的陽光很足,刺眼得她只能微瞇著眼看他,但那聲“丫頭”,勾起內心深處的悲憫,她抿緊嘴悄悄落淚。
“哎,丫頭,我是為了你安全考慮,你咋子嘛咋哭了?”他摸摸臟亂破舊的褲子口袋,掏出一張褶皺的五十元紙幣遞給她:“丫頭,是不是沒錢回不了家啊?那我就這么多,你若遇到啥子困難,我幫你!”
她搖搖頭起身撣撣褲子上的塵土一步一步頭也不回走了。
她是回不了家,但不是因為沒錢。
***
助理顧曉風發了微信,顧曉風的語音一大段,她聽完才知道CJ傳媒收購雜志社后要搬離南海,正式入駐帝都CJ傳媒總部,而她告假一周期限將至,楊靜的意思是讓她直接去帝都上班。
帝都帝都,她的根在那,她的快樂童年在那,而她的悲劇也在那開始,她最想逃離的地方也是在那!
顧曉風說會幫她收拾東西,讓她不用來社里,但她還是打電話讓顧曉風將東西送至她的住處。
譚宇軒說她的腳不適合走路,傷口需要一段時間恢復,但比起心口空蕩蕩的疼,那磨了皮裂了口的腳傷算什么呢。
再次走在破敗難聞的泥濘街道,恍恍惚惚,她上了樓收拾重要的東西,但其實最重要的東西在上次回許家已經收拾差不多。
顧曉風送來放在雜志社的一些物品,黎星月遞給她一本書,顧曉風低頭一看,是馮先生著的《古村.古俗》。
她不解問道:“這本書怎么了?”
星月在收拾冰箱里的東西頓住解釋:“社里一直想做一檔關于非遺文化宣傳紀錄片,但奈何社里資金不足這個項目一直擱淺,我跟主編說好,借著CJ傳媒的資金流做這個項目。”
顧曉風恍然大悟頷首笑道:“您打算宣傳古村落?”
“對。”
明溪古鎮不正是缺少宣傳導致毀損,自從一個人沒有了事做總覺空落落的,那一角太需要填補了。
“可CJ傳媒會同意經費支持嘛?據我所知,做這種節目需要慢工出細活,總部不大可能耗費冗長時間精力去做這種事。”
“會同意的。”黎星月斬釘截鐵回答。
顧曉風不知星月為何如此肯定,但她是她的手下,她只有服從無法拒絕。
星月收拾好東西對她說:“你跟不跟?”
“啊?”星月突然冒出這一句,她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時,星月已經提著行李箱要出門。
“當然跟了,但會不會太倉促啊?像我們這種項目應該要走流程吧?”
“你不用管這些,想跟就回家收拾行李訂票明天去機場。”
“………”顧曉風整個人驚呆住,等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挪動步子迷糊尾隨出門。
兩人一前一后下樓,顧曉風迷迷糊糊撅著嘴問她:“姐啊,好歹告訴我去哪?需要我帶什么東西?”
黎星月微微一笑:“你就當去閩鄉旅游,為期一個月,攝像師小黃我聯系好了。”
原來星月早有準備,攝影師黃弦家鄉正好在福建,可以當導游也可當攝影師,一箭雙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