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拿來了，也沒有拿回去的道理。”俞心溫婉一笑，讓身邊的婢女將一盒補品送了過來，朝季婉瑤點了點頭。

季婉瑤不作聲，小二上前一步收下。

俞心轉(zhuǎn)身，又回過頭來，微笑道：“楚姑娘今晚想去游湖？我倒是前兩年去游過，對那里熟悉，不如我陪你們?nèi)ァ！?

“不必了。”季婉瑤想都不想就拒絕，神色冷淡，“我們自己去就可以，不敢勞煩大駕。”

王府正廳。

夏侯淵與楚清歡正悠閑喝茶，下棋。

“又是和棋？”在楚清歡一子落下之后，夏侯淵將手中黑子扔回青玉棋罐中，搖頭，“總這樣下去，何時能分出勝負(fù)。”

“分出勝負(fù)有何難。”楚清歡一哂，“等你棋藝再高一籌即可。”

夏侯淵嘴角抽動，這女人又在借機踩他。

腳步聲漸近，楊書懷大步入內(nèi)朝兩人一揖：“王爺，一切都已布置妥當(dāng)，晚宴何里開始？”“晚宴不急。”夏侯淵一撣袍擺，長身立起，朝坐于對面遠(yuǎn)遠(yuǎn)觀棋的萬順山道，“這些年萬總管奉旨入淮南為本王料理雜務(wù)，本王心懷感念，卻總覺無以為報。今日佳節(jié)，本王決定讓所有從兆京跟隨本王來此的仆從共同入宴，共飲美酒。”

“王爺，這不妥……”萬總管細(xì)長眼睛里閃過一絲疑惑，撐著扶手站起。

“沒什么不妥。”夏侯淵勾起一抹優(yōu)雅唇弧，繼續(xù)道，“至于那些本地人家的下人，今晚就讓他們出府與家人團聚，也算是與本王同樂了。”

“王爺，沒有這個先例……”

“凡事總有先例。”夏侯淵語氣平緩，卻有絲不容質(zhì)疑的果決，低頭看向楚清歡，“阿歡，你覺得我這想法可好？”

楚清歡抬眸平視著他，那雙微微帶笑的眼眸深處，似有什么在隱隱爍動。

她點頭：“我覺得很好。”

“好，書懷，你就按本王說的去辦。”夏侯淵唇邊的笑紋一深，有一絲光芒飛快在眸中閃過，不容她抓住，他已轉(zhuǎn)向楊書懷，“還有，今晚本王想與楚姑娘清靜清靜，你去安排吧。”

“屬下這就去！”楊書懷清俊的面龐露出笑容，轉(zhuǎn)身大步離去。

“王爺……”萬總管雙手疊放在身前，狹長成一線的目光看向楚清歡，欲待說話。

“總管年歲日高，往后府里的事就交給小輩們?nèi)マk，你就安心地在府里享清福吧。”夏侯淵已落座，重整棋盤，“阿歡，這回?fù)Q你黑子，倒要看看你能否贏得了我。”

“隨便。”楚清歡不與他客氣，當(dāng)先落下黑子。

萬順山垂下眼瞼，朝夏侯淵微微一揖，退出正廳。

走出兩步，在回廊下站定，他回頭看向正廳內(nèi)陷入棋局廝殺的兩人，鼻孔里發(fā)出一聲輕哼。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要的是一份意境，而夏侯淵手下的人辦事一向十分有效率。

楊書懷帶著石堅清河等人將明光湖上的八寶亭布置一新，光線既不明亮，也不暗昧，映著幽幽微光的湖面，硬是將風(fēng)格大氣線條簡潔的亭子裝飾出一份秦淮胭脂香河的曖昧意境來。

王府內(nèi)大半下人都被準(zhǔn)許出府回家與家人團聚，哪怕住在城外遠(yuǎn)一些的，難得有這樣的好機會，都匆匆買了禮物糕點飛奔出城。

余下的，除了萬順山這一行宦官之外，也就為數(shù)不多的自兆京帶來的人。

此時，所有人都奉王命去了大院，與各院主子一同賞月飲酒，唯獨王府的主子，偷偷地躲到了僻靜角落與美人幽會。

當(dāng)然，這只是他們的認(rèn)為。

月上中天，懸在碧云之上，湖水清粼而平緩，映著月光與燈籠的倒影，亦映著一個修長的人影。

夏侯淵負(fù)手于亭前浮橋，頎長挺拔的身姿籠于銀月清輝之下，衣袍獵獵，眸光明銳，那一點月光落在他的眸子里，這一刻，他眉梢眼角浮動著的，皆是若隱若現(xiàn)的冷厲與沉然。

這才是真正的夏侯淵。

一個褪去了所有偽裝，此時在楚清歡面前真實展現(xiàn)出自己的夏侯淵。

楚清歡靠坐著亭柱，提著酒壺一口一口地喝酒。

人都說，喝酒誤事，但她從來都是越喝越清醒，哪怕前一刻喝酒，下一刻殺人，那手也不會打一絲顫。

她的眸光偶爾會掠過不遠(yuǎn)處那個男子的背影，遠(yuǎn)離那些窺視的目光，他身上的鋒芒便再也不刻意收起，而此時的夜色，成了最好的屏障。

“一個人喝酒無趣，我陪你一起喝。”夏侯淵走回亭中，執(zhí)起另一把酒壺坐到她身側(cè)。

她將曲起的腿收了收，給他空出些位置，看著天上那輪皎皎圓月：“夏侯淵，你為何信我？”

他側(cè)過臉來，神色半隱在水色燈光中：“我信你，不需要理由。”

她沉默片刻，又問：“那我可該信你？”

他看著她，久久才道：“如果說，這天底下還有一人可以讓你信的話，那就是我。”

“為何？”她的眸子在暗色中微光爍動，如一只迫人的鷹，“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別人好，這一點我向來看得清楚。”

他并不避開她的眸光，低沉的語聲在空氣中縈茴：“你只要相信，我不會害你，就夠了。”

她凝視著他長久不語，末了淡淡一笑，轉(zhuǎn)開眼眸望著水上清光，笑容里的那點嘲意便漫上了眼梢：“信任這個東西，對我來說太過奢侈。你說讓我相信你，憑什么？而我，又憑什么信你？”

“憑你的眼睛，憑你的心。”他的眸光倏然銳利，一瞬間里面似有什么在灼灼跳動，然而很快平息下去，沉聲道，“以你的頭腦，我相信肯定能分清誰可信，誰不可信。”

“以我的頭腦？”楚清歡狠狠灌下一口酒，笑了。

她也曾一度自信于自己的頭腦，可最終，被人要了命。

夏侯淵的眸光漸漸幽深。

他從未見她如此笑過，事實上，他很少看到她有笑的時候，即使有，也是極淡極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可眼前這個笑容里，透著濃濃的苦澀與自嘲，讓他的嘴里也有了絲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