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點砸在柏油路上，濺起半尺高的水花，噼里啪啦的聲響裹著霓虹的光暈，把整座城市泡成了一鍋混沌的漿糊。汽車鳴笛像被掐住脖子的尖叫，行人縮著脖子在雨幕里逃竄，只有街角那盞老路燈，昏黃的光被雨打得七零八落，勉強照著個穿白裙的小身影。

陳束的白裙早就被雨水泡透，貼在細瘦的胳膊上，像層冰涼的皮膚。她望著面前的垃圾桶，睫毛上掛著的水珠啪嗒滴在下巴上，聲音細得像蚊子哼：“爸爸媽媽該消氣了吧……他們現在在做什么呢？”

她叫陳束，可命運偏要把她揉成一團亂麻。若不是那個突然闖進家門的后媽，她何至于每夜揣著空肚子，在這種鬼天氣里跟垃圾桶較勁？更糟的是，今天兜里最后幾枚硬幣換了半塊干硬的面包，早就消化得連渣都沒了。

“今晚……只能靠你了。”她往手心哈了口白氣，可那點熱乎氣剛碰到冰冷的空氣就散了。瘦弱的肩膀在風里抖得像片落葉，她挪到垃圾桶前，凍得發僵的手指摳進邊緣的污垢里，指甲縫里塞滿黏膩的黑泥。指尖劃過腐爛的菜葉、發硬的面包邊，每一下都帶著刺骨的涼，她像在翻找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昏黃的光線下，一堆東西被扒了出來：剩魚骨泛著青白的光，冷飯酸得發綠，還有塊褐色的玩意兒軟塌塌的，裹著層黏糊糊的膜，腥臭味混著雨水的潮氣，直往人天靈蓋沖。

“嘔——”陳束猛地別過臉，胃里翻江倒海。這東西，怕野狗狗聞了都得繞道走。

她正犯惡心，遠處傳來“嗒嗒”的腳步聲，一只小黃狗顛顛跑過來，鼻子嗅了嗅那堆“食物”，猛地打了個噴嚏，尾巴都夾了起來，看那樣子，差點沒隔夜飯飯吐出來。

陳束愣住了，看著連狗都嫌棄的玩意兒，后槽牙咬得咯吱響。后媽那個毒婦！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可讓她對著這堆東西下嘴，實在是……

“汪！汪！”小黃狗突然朝著她叫起來，聲音急促，像是在提醒什么。

“連你也吃不下？”陳束的話卡在喉嚨里——那只小黃狗，竟然咧開了嘴。

不是犬類受驚時的齜牙，而是嘴角往耳根咧開，唇瓣翻卷著，露出尖尖的犬齒，像人在冷笑。昏黃的路燈透過雨霧打在它臉上，那笑容里的陰鷙像淬了毒的針，扎得陳束后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我看錯了……一定是餓昏頭了！”她使勁揉眼睛，眼眶都揉紅了，可再睜眼，那笑容還在。她下意識往后退，腳跟突然踢到個空玻璃瓶，“哐當”一聲脆響，身體一歪，結結實實摔在地上。

下巴磕在水泥地上，疼得她眼金星星。可下一秒，她猛地抬頭——天空中，一根銹跡斑斑的鋼管正往下墜，帶著破風的呼嘯，直直刺向她的心臟！

“噗嗤——”

鋼管穿透胸膛的瞬間，她甚至聽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脆響，溫熱的血涌到喉嚨口，帶著鐵銹味。意識沉下去的前一秒，她看見那只小黃狗蹲在不遠處，眼神像在看一場好戲。

不知過了多久，她猛地嗆咳起來，喉嚨里的血腥味消失了，胸口也不疼了。低頭一看，校服裙干干凈凈，哪里有半分傷口？

“我……睡著了？”她撐著地面站起來，腦子里亂糟糟的，“一定是餓幻覺覺了。”

雨不知何時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慘白的光灑在地上。她嘆了口氣，拖著發軟的腿往家走：“還是回去吧……不然爸爸該生氣了。”

凌晨零點的鐘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陳束站在高聳入云的公寓樓下，玻璃幕墻反射著月光，像塊冰冷的墓碑。她走進電梯，按下“18”，鏡面里映出自己蒼白的臉，眼下的烏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叮——”電梯門開了。

“爸爸，我回來了。”

“爸爸？”

“媽？”

沒人應。客廳的燈忽明忽滅，燈管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爬。血從玄關一路淌到沙發，紅得發黑，黏在地板上，踩上去能拉出細細的絲。

“燈管壞了嗎？”陳束的聲音發顫，她看見走廊盡頭，一道身影緩緩走出來。

女人穿著猩紅色的連衣裙，裙擺還在滴著血，每走一步，地板上就多一朵綻開的血花。她左手握著把鋒利的刀，刀刃上的血珠緩緩滾下來，右手……右手拎著的那顆頭顱，頭發還在滴著水，正是爸爸！

那顆頭顱的眼睛睜著，嘴角咧開，露出詭異的笑，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木頭：“女兒……回來了？”

“啊——！”

凄厲的尖叫刺破夜空。燈管“啪”地亮了，慘白的光照亮整個客廳——墻上、沙發上、天花板上，全是噴濺的血，紅得晃眼。陳束的腿一軟，重重摔在地上，手撐在血里，黏膩的觸感讓她渾身發抖。

“是錯覺……一定是錯覺！”她手腳并用地往后爬，“我不該回來的，我這就走！”

她連滾帶爬沖到門口，“砰”地甩上門，根本不敢等電梯，轉身就往樓梯跑。樓梯間的聲控燈隨著她的腳步聲亮起，慘白的光里，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個張牙舞爪的鬼。

“我在做夢……一定是在做夢！”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回過神來，已經站在天臺門口。風很大，吹得她頭發亂舞。她怎么會跑到這兒來？從十八樓到一百零八樓，她竟然一點都不累？

腳下是翻滾的云海，城市的燈火在云海里若隱若現，像沉在水底的星子。可這仙境般的景象，只讓她覺得毛骨悚然。

“今夜……太不對勁了。”

“咚、咚、咚。”

高跟鞋踩在樓梯上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急不緩，像敲在她的心臟上。

“束束，該回家睡覺了。”女人的聲音幽幽的，帶著笑意，卻比寒風還冷。

陳束猛地回頭，樓梯口的陰影里，后媽穿著血裙，拎著爸爸的頭顱，正緩緩走來。她怎么也……

“別過來！別過來！”陳束尖叫著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天臺的欄桿。

然后，她看見了天臺中央。

那只小黃狗，正蹲在那兒。

它沒有趴著，也沒有坐著——兩條后腿交疊，前爪搭在膝蓋上，像個人似的，翹著二郎腿。月光照在它臉上，那雙眼睛里閃著幽幽的紅光，嘴角咧開，露出跟后媽、跟爸爸頭顱一模一樣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