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光在城市上空緩緩地褪去，巨大的日輪即將沉沒在地平線之下，殘余的光把空中的云燒成火焰的顏色，夜色越來越濃郁，仿佛神明在黃昏時分舞動的劍光，斬斷了落日的尾聲。

黑夜悄然降臨。

Aspasia餐館。

這棟建筑在七十年前是一個法國商人的洋房，Aspasia買下來之后重新裝修，保留了老舊的榆木地板，四面墻壁全部砸掉換成落地窗，屋子和屋子之間打通，樓板也都砸掉，抬頭就是挑高八米的穹頂，近一百年歷史的舊木梁上懸著一盞巨大的枝型吊燈。

此刻吊燈是熄滅的，巨大的空間里亮著的只有李素和鹿天銘桌上的燭臺，也只有他們一桌客人。

“我說話做事不喜歡拐彎抹角。”李素冷淡的聲音在Aspasia餐館的每個角落里回響。

李素穿著一套深色的定制西裝，剪裁合體，線條流暢，衣領處別著一枚精致的龍與天使環繞的胸針。

她的面容精致而冷峻，沒有一絲多余的溫柔，高挺的鼻梁和緊抿的薄唇勾勒出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一頭烏黑的長發被梳理得一絲不茍，緊貼著她那棱角分明的臉龐，宛如夜色中的一道銳利剪影。

“那我們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鹿天銘輕聲回應。

即便隔著長桌，鹿天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女人身上散發出的傲慢氣息，似乎她愿意抽出寶貴時間與他進行談判，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恩賜。

在商海沉浮多年經歷豐富的鹿天銘，這些年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像她這樣擁有不可一世氣場的女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寰亞集團的廠房以及周邊的土地，我勢在必得。”

“恕我直言，李女士，你們奧睿集團的業務范圍貌似與電子元器件這一類的制造業完全無關吧？

收購寰亞集團，對你們來說只是平白多了一筆壞賬，就算奧睿集團家大業大，可也容不得你這么揮霍吧？”

“呵呵。”

李素冷笑一聲，她側頭看向左手邊的古船，那是一艘明朝沉船，豎插在地板上，船首直頂到屋頂，Aspasia打撈上來，別出心裁地用作酒柜。她在看著酒柜最高處的那瓶酒。

“奧睿集團的強大，你根本想象不到。對于你這樣的小鎮企業家來說，買下寰亞集團也許是值得賭上公司命運的決斷，可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個月的零花錢。”

“零花錢？”鹿天銘一愣。

不得不說，他確實被李素的“大口氣”嚇到了。

寰亞集團曾經是高精尖工業園區的龍頭企業，巔峰時期每季度光交稅就有兩三千萬，哪怕他如今破產了，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

這樣一個高端制造業為主營產業的大集團，在李素口中，居然只值每月的零花錢？

現如今，生物醫藥行業這么賺錢的嗎？

“我邀請你來Aspasia談判，不是為了什么寰亞集團的去留，再給你一千年的時間，你也不可能在財富上比得過我們李家。”

李素示意桌邊的白衣侍者取下酒柜最上層的那瓶紅酒，她不在意那瓶酒是什么牌子，她只需要知道那是最貴的一瓶，是立于巔峰的那一瓶就足夠了。

品嘗昂貴的紅酒，是她為數不多的愛好，因為那會讓她感覺到自己掌握著權力，飲下那鮮紅的、血一樣的液體，就像在啜飲權力的精華。

“我只是想見見那個男人的兒子。

我找了那個男人二十年，從意呆利到奧斯陸，從古巴到北極點，足跡遍布半個世界。

好不容易在“未知類型犯罪”的卷宗里有了一些他的消息……

可我怎么也沒想到，他居然……他居然死了！

就那么默默無聞的，跟著一場沒人會細追究的超自然車禍，一起死了！

他當初在學校里的時候，如驕陽初升，如烈日橫空，壓的整個學院的人都抬不起頭來。

可如今，太陽熄滅了。”

李素輕嘆一聲，隔著巨大的落地窗看向窗外，窗外是林陰路，林蔭路外是小河。夜幕如漆黑的天鵝絨，將太陽死死擋在幕后。

“呵呵，死得好。有些人無論外在如何光鮮亮麗，骨子里永遠卑賤的像是一頭拉磨的驢子。

我以為他會是驕陽，會是獅王，可他只是一頭驢子，還娶了另一頭母驢。”

“女士，您的酒。”

“醒著吧。”

李素瞥了眼酒瓶上的標識，1974年的羅曼尼康帝，勉強能夠得上她的品味。

“更可笑的是，母驢還改嫁給了一只田雞。”

“李女士，你如果繼續對我和我妻子進行言語上的侮辱的話，你明天也許會受到法院的傳票。”

鹿天銘目光冷了下來，他扶了扶眼鏡，鏡片上反射出冷冽的白光。

李素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第一次將目光投向鹿天銘，她輕蔑的一笑，緩緩道：

“侮辱？呵，我剛才說過了，我說話不喜歡拐彎抹角，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穿上衣服的田雞……也許味道不如田雞那么好。”

“李女士，如果你一直是這樣的態度，我想我們沒必要談下去了。”

鹿天銘眼角青筋跳動，他現在算是看明白了，這個李素根本不是秘書說的什么被慣壞的京城富二代，她只是一個純粹的瘋子……恰好還有點錢。

“你說的對，跟食物確實沒什么好談的，只是可惜，沒有見到那個男人的兒子。

我以為哪怕他退化成了驢子，他的兒子也該有驕陽初升的那個階段，看來那頭母驢的基因污染了他。”

李素無視羅曼尼康帝是否達到最佳醒酒時間，便自顧自倒了一半杯，她輕輕搖晃酒杯，杯中猩紅的液體在杯壁上旋轉，紅的像是人血。

“Aspasia今天被我包場了。你可以走了。”

鹿天銘憤怒的起身，正欲與李素爭辯幾句，這時候，他背后的門開了，刺眼的遠光燈從門口射進來，在空中留下兩道雪亮的光束。

一輛深藍色的保時捷帕拉梅拉急剎車后滑停在門口，輪胎留下的黑色痕跡上煙霧繚繞。

顯然，司機偏好激進的駕駛風格且技藝高超，車頭恰到好處地停在Aspasia餐廳的玻璃門外十厘米處，若再慢零點零一秒，車輛可能就會直接撞入餐廳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