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鈴聲一響,像是水剎那沸騰,人聲鼎沸。一道勁瘦的身影一下閃過眾人面前——原是朝景軒背著包經過講臺前。
這時有道同樣快速的身影跟隨。
這沒引起多大關注,畢竟每個班都有幾個歸心似箭的學生,還沒打鈴就提前收拾好東西向外沖。
同學各自收拾自己的東西,拎包回家吃飯,是大部分人心里的想法。
無不笑著,有的沒的閑搭著同時手下麻溜地挑撿東西。
“等會去那家吃不好?”
“……”
“嗯?小奕?你在聽嗎?”
“啊!”
林奕回過神,看清眼前揮動的手,微微勾起嘴角,笑容幾分勉強。
“不,那個我和樂天一起去吃。”
她弱弱回答道。
對方一下子明白過來,哈哈笑起來,一下子原諒了她的走神,注意力的重心放在她剛剛說的話。
“早說嘛,和你的青梅竹馬一起去吃飯嘛……我懂我懂。”
“嗯……”
林奕淺淺一笑,眼中卻沒有笑意,她不去糾正對方的話。一直以來,她都習慣了,沒必要,也沒什么影響,就讓他們這樣誤會好了。
她的眼再次落在前排那兩個早早空著的座位,垂下眼,掩住即將逃逸出的情緒。
“朝景軒!朝景軒?朝景軒!”
“你別跑啊,我追不上。”云曉試圖追上那個走的飛快的身影,手里提著袋有些不方便。
“……”要的就是你追不上
朝景軒頭也不回大步離開,就差捂住雙耳奔跑走了。
學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他心里暗暗想道。
追的云曉有些力竭,奈何對方腿長體力好。
內心把他罵上百遍,讓個花季少女在中午烈陽下暴曬,簡直毫無人性。都是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到她這,“追他”簡直是上刀山下火海,歷經九九八十一難,甚至如今還是一副不知路在何方的狀態。
無奈下,她駐足看著少年挺拔的身影在陽光下分明,快速地變成小點,消失在街口。
他到底在怕什么……她也沒那么可怕啊。
人煙散落于樸素的攤位旁,孜然的香氣同煙云繞著經過的路人。折疊桌上有人殘留的簽,小板凳上等待的人饑腸轆轆,對著正在炭火上的肉串望眼欲穿。
“來嘍!”
中年男人粗壯的手臂一甩,熱油滋滋的肉串被遞在少年面前。他握住紙巾包裹的竹柄處,看見柄處微黑的烤痕。老板很忙,遞給他之后,速速又把架上的肉翻了翻面。
他看了眼周身,確定后,才準備下嘴。
“最近又怎么了,心情又不好了,和哪個小姑娘拌嘴了?”
男人開口,得烤肉的空閑時問上一句。
往常這小子,早就把這把串幾口下肚,懶得把簽帶走。今天還沒下口,包有心事了。估計又是和哪個小姑娘……
“梁叔,你別逗我了。”
余梁余光間看了眼朝景軒,面色不善的少年咬下一塊肉,用力咀嚼,像是對待自己的仇人似的。
“那是你爸又……”
“不是。”
少年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詢問。
誒,瞧這小子。
他搖搖頭,拿起旁邊的香料撒了撒,孜然粉于熱浪中緩緩落下。
他不愿說,那他也不問了。
只是這小子打小每次心情不好就跑他這,從城北走到城南,吃上幾串,坐在這看他烤串,一言不發。等他忙回頭,常常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走的。不是他爸,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可以讓他光顧他這。
實在是好奇。
“哎呀呀……現在的男女啊……”
余梁喃喃同時打量朝景軒的面色,看見少年不動聲色地皺眉,內心明了幾分。他低低笑了幾聲,快速給手下的串擺盤,放在朝景軒手上。
“諾,送那桌。”
朝景軒看著他眼中的笑意,內心幾分古怪,還是習慣性接過去,向他指過去的方向走去。
“少來點這吧,去學校多不方便。”
朝景軒走過去,聽見沒頭沒腦的這句話,對上余梁的含笑的雙眼,臉色霎時黑了幾分。
梁叔他絕對想歪了。
聯想某人許久沒光臨他這,余梁不由浮想聯翩。這個黑臉小子總算遇到治得了他的女孩子了,想想就感覺興奮。
八卦心熊熊燃燒的余梁。
另一邊的云曉感到一身惡寒。
故技重施,云曉與朝景軒上演每日追逐的戲碼,不論云曉如何央求,他始終不肯接受補習。
不知道是出于心虛還是什么,云曉在念叨他時,他也挪開眼神,反而低著頭聽她說,那個態度都讓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還以為她欺負他呢。
到底什么在阻礙他學習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云曉搬著補交的作業本,邁向辦公室。穿過吵雜的人群,雪白的墻面斑駁著脫落下墻皮,上面寫著各種話語,一句再見明顯掛在藍白交界處,估計是上屆留下的。云曉看著這些青春的痕跡,此刻的喧鬧如此合適。
【曉,等等。】
115突然出聲。
習慣性,云曉頓時停下步伐,她警惕地用余光掃過四周,還有三分鐘鈴聲打響,盡是走來走去的學生和老師。
沒什么可疑的。
云曉看了看眼前的木門,上面用板刻著辦公室三個大字,門沒關緊,被風吹開一道間隙。
她靜下來,聽清內部的聲音。
“那個朝……真是個混小子,今天讓他背誦赤壁賦,結果一句話都憋不出來,這可是高二就要背的!”
“這不,我課上就沒見過他正臉,無法無天的。”
“誒,他來這邊又是為什么,浪費寶貴資源。這種態度是怎么上我們學校……。”
語畢,又有人接上。
“誰叫人家有個好爸呢!”
頓時一片唏噓聲,聲音大的,不僅是云曉連過路的學生聽到,開始和身邊人咬起耳朵。
“都說虎父無犬子,但這虎父真生會咬人的狗……”
“龍生九子嘛。您也別太抱怨。”
“哈哈哈……”
眾人笑作一團,小小辦公室如茶室喧囂。
鈴聲響起,和眾人的笑聲雜糅一團刺著云曉的耳膜,她伸出手準備推開門。
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抬眸卻看見少年冷靜的樣子。那雙黑眸如墨,潭水般沉靜看著她。
“別去。”他低聲道,聲音說不出的冷靜。
云曉有些驚訝,剛剛她竟然沒發覺他的靠近。
趕著上課的學生從兩人身邊經過,驚訝地看了看眼他們,戀戀不舍地回頭離開。朝景軒倒是滿不在乎,依舊沒放開她的手腕。
只看云曉眨了眨眼。以為她懂了的朝景軒放開她。下一秒,云曉便推開門。朝景軒來不及伸出手,她的衣角在手心劃過。
云曉和正要出門的老師正好碰上面。
看著面色突變的中年男人,她撇了眼他的玻璃保溫杯,開口道。
“報告。”
一聲清脆的女聲響起,辦公室眾人還沒來得及收回笑臉,紛紛看向門處捧著作業的云曉。
紅色鏡框的眼鏡反射著光,照的他們心神不安。
為首的老師先開了口。
“云同學來送作業啦?”
云曉成績優異,自然老師們都認得這個優等生,再加上她的豐功偉績——對朝景軒的窮追不舍,讓她的形象在這所學校無人不知。
云曉沒接話,她掃視了僵硬的眾人,有些人桌上擺著明顯不符這木頭桌的高級茶餅,有些則是漂亮的一套茶具,有一只還在一些人手中,泡著熱茶呢。
“老師們收禮不少嘛……”
云曉毫不含糊地點破眾人,一如掀起他們的遮羞布。
為人師者,受人之托,卻還在背后蛐蛐人家。
有些人面色不好看起來,不滿地呵斥云曉。
“現在要上課了,你作業還不趕緊放好?”
“早去干嘛了,拖著上課的時間是吧?”
云曉一下子被眾人群攻起來,如果她是個18歲的小姑娘,確實會被這陣仗嚇到。奈何,她可是撕逼第一人的云曉啊!
聽過眾人的指責,云曉反而微微一笑,走到自己的老師桌旁,中年男人正站在一旁喝茶,正是剛剛抽背朝景軒的老師。云曉把作業放在他桌上后,用指甲撫過擦的白凈的瓷器,順勢坐在他的椅子上,把右腿抬起來架在左腿上,翹起二郎腿,那模樣好不放肆。
“你不趕緊進來在外面偷聽什么呢?你學生的本分呢?”一名隔壁班的女教師托了托她的鏡框,發縫里花白,但發尾倒是比較黑。此刻她一臉失望,看著坐著的云曉。
“在背后議論學生,倒是老師的本分了嗎?只怕我把這些話說出去,看看你們能不能再收到這面錦旗……”
云曉看了眼墻壁上掛著金邊紅底的錦旗——立德樹人,模范教師。
由于鏡片的緣故,他們看不見云曉眼底的嘲弄,但是從她淡淡的語氣中讀出了一絲嘲弄。
“你敢!沖犯師長,你是想被處分嗎?!”
喊的老師面紅耳赤,伸手就準備把云曉拽起來。
誰還沒聽懂,這小妮子竟然威脅他們!?
可云曉是何人,她抓起白色的瓷杯,狠狠砸在兩人面前,嚇得五六個人面色一白。本想抓她的老師也有些怕,縮回手瞪著這個相貌平平的女孩。
“啊,老師怎么這么不小心啊,這可是朝爸爸送的正品白瓷,一只難求啊……”
云曉拍了拍胸脯,冷眼看著他們每個人的變化。
老師們:不是你摔的嗎?
面色蒼白的語文老師:心痛不已。
“你在玩什么花招?”試圖抓她的男人面色鐵青看著她。
云曉沒理他,則又拿起一個杯子。這下劉紅明不得攔住要抓云曉的老師,生怕她又摔了一個。
云曉靜坐在位子上,卻硬生生震住這五六個人。她的眼掃著每個人的神情。
“我已經錄好老師們的話了,別擔心,學生我會改一個字。”
眾老師:你還有可以錄音的這么高級的設備?!
有些人腦子快,一下就明白,這妮子鐵定和朝景軒他爸有接觸,不然這種高級貨連他們都沒有的她怎么會有。
不改一個字嗎……這下有些棘手。
“那云同學想怎么樣?老師同你道歉道歉如何?”
反正只是道道歉,這有什么,能嘴的事就解決的問題就不叫問題。
劉紅明諂媚地看看云曉那張臉,少女的臉看不出情緒。
“先道歉。”
“真是抱歉啊……”
“不是我。”
劉一愣,笑容凝固在他的臉上。他連忙看向身后的門,無人站在那,感到一絲奇怪更多是不安。
“你還要躲多久?”
云曉看向門縫底搖動的影子,不滿地咬了咬唇。
還要她拉他出來嗎?
眾人紛紛看著微開的門,有些面上帶著驚恐,有些不見情緒,但都煞白著臉。
沉默片刻,門依舊沒動。
云曉始終看著那扇門,白色的瓷器上少女的指間壓紅,如花瓣似的。
門微動,像是風吹。有些人身軀不由抖了抖,發覺是風動又安心幾分。可下一秒,門被推開,一個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一身白衣反倒襯托他清冷的氣質起來,由于背著光,他的周身被鍍上一層金,像是從陽光里走出的人。
“啊……”
一道驚叫,方才怒斥云曉的老師癱軟了腿扶住桌面,驚恐看著門處的朝景軒,一下蒼老了許多。
劉紅明不得不說,他也腿軟了。看見這煞星的臉,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走過去向他說抱歉,又走回到角落里。他高大的影子罩在他身上,有實打實的壓迫感。
聽著這一個一個的畏畏縮縮的道歉,少年的面色平靜,連眉頭都不曾皺一個。
最后一個老師走過來,剛開口,朝景軒便大步邁過來,嚇得她抱起頭。結果他略過眾人,把云曉拉起來,扯著她的手便往外走去。
“還沒道歉完呢!”
“不重要。”
少年的聲音悶悶的,云曉沒掙脫他任他扯著自己離開,留一地碎瓷和凌亂的眾人在辦公室中,不忘緊緊關上門。
現在還在上課,朝景軒徑直拉著她到了操場。
場地空曠,一片藍天晴朗。
才早上第二節課,沒有班上體育課,這邊就只有他們兩人。
到地方,朝景軒立刻回過頭,俯下身去,他具有棱角的眼此刻死死盯著云曉的臉。
“不是叫你別去了嗎?你又在多管閑事什么!”
少年的面色蒼白,黑眸里醞釀著風暴。兩人距離很近,似乎看見對方清澈的眼,他的手抖了下,被火燙了般放開,低下頭去。
云曉看了他一會,睫毛扇動。
“我都習慣了……我根本也不在乎他們說什么……”
他的聲音變成顫抖的低語,然后再也說不出來話了。
他面色很白,像單薄的紙片,被抽去了血氣似的。但唇色很深,像血。整個人都病了。
不知道為何,她的手抬起來,靠近對方。
她的指間劃過少年的臉頰。
“別怕。”
極近的距離下,朝景軒看見她那雙清澈的眼,平穩像一汪江水,溫柔而有力量,平和地包容他此刻的脆弱。
一瞬間他疑惑了,而霎時他的面色更古怪了,一會紅一會白。
云曉看見少年微微發抖的手,剛才拽著她離開,他一步比一步生硬,如履薄冰似的。
因為他們在看著對嗎?
那些聲音,評價無時無刻在滲入他的生活。
高處不勝寒,從小如此。
朝景軒,你或許是不愿被推上高位而背叛了一切?
是他們扼殺你了,對嗎?
云曉無聲安撫看起來要力竭的朝景軒。
少年的眼黏在她臉上似的,那種窒息般無神的眼讓云曉感到不適。
她倒是明白這白癡,成天打諢斗毆,全是為了坐實別人對他的成見,而不敢去面對罷了。
“聽完道歉好點了嗎?”
朝景軒聽著少女溫柔的嗓音,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回過神,看清她漂亮的眼,在陽光下碎了星子在其中。
他連忙后退一步,面色古怪起來。
“離我遠點。”
他弱弱地說道。
“那不是對我道歉……”
他補充道。
少年不自然地撇開眼,面上殘留著少女指間的觸感,那處像是灼燒起來似的。
“我沒有你那么強大,我就是懦弱地不敢直面他們……”
沒料到朝景軒竟然自己坦白,云曉打他一拳的沖動一下停滯。
“所以……”
他眼神轉過來,慢慢晃到云曉身上,陽光燦爛,撒了他一臉,少年面色紅艷。
“謝謝你。”他慢吞吞吐道。
見他如此,云曉嘴角多了絲笑意。
“不過你個好學生這么干,那些勢利眼肯定會給你使絆的……沒準作文打個最低分。”
只見云曉推了推她有些掉落的紅色眼鏡,露出自信的笑容,白牙閃閃發光。
“呵呵,我依舊會是第一。”
朝景軒:別擺弄你那個土眼鏡了。
恢復正常后,云曉環胸抱臂,無言盯著朝景軒看的他有些不自在了。
“干……干嘛?”他皺起眉。
“我不在乎你說的那些。”云曉略過他的問題,平視少年。
風吹起,秋意一下讓她起來雞皮疙瘩。
朝景軒的眼微微瞇起,好似來了興致,他問道:“那你在乎什么?”
“你。”
少女的指尖朝向他,帶著劃破天的氣魄。
“哈?”
回過神的朝景軒感到面一下漲紅,他以為她這種土包子和那些只會癡癡看著他那群人不一樣,原來還是和他們一樣。
遠方傳來教學樓的鐘鳴,一陣一陣的,有力像心跳在鼓動。
朝景軒不知不覺,聲音大起來,臉也漲紅起來。
“我……我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你有病?”
云曉毫不留情地罵道。
朝景軒的面色眼見黑起來。鐘聲漸遠,開始出現人群的聲音。
“你想干嘛?”他問道,語氣聽起來,讓云曉感覺到他的一絲不滿。
什么玩意。剛剛溫和的態度呢。
“中午補習。我等你。”
“……”
少年低下頭,睫毛遮住他眼中的情緒,他又恢復到那一副冷面。
“就當你……”
“好。”
云曉剛想說當他報答她的方式,他一個好,她一下啞語了。這么多天的努力終于得到回報啦!她立刻轉身說要回去上課。
朝景軒跟在她身后,看著走路步履輕盈的云曉,感到有些好笑。她的身影比起他嬌小,但推開門那一刻他覺得她是那樣所向披靡。
是知識讓她如此有底氣嗎?
或許他也可以如她一般勇敢?
是需要牽起她一直伸出的手嗎?
眼前的少女迎著陽光前進,他不由握緊手。
他把手揣進兜里,跟在后面。
可能是陽光吧,
他覺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