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蕩，蘆花搖。雪白的花絮搖曳，兩身白衣若影若現。

它們肆意地占領了河岸，茂盛，縱情搖曳在河風中。

云曉拉扯朝景軒蹲下，躲藏在這片天然的防護中。

寂靜中唯有蟲鳴，而身邊人低聲喘息著。

手上傳來刺痛，云曉皺眉看向背對她的少年。

她的眼神落在少年紅著的耳畔，心里不由嘟囔。

這是生氣嗎……還是……

她起了一陣惡寒。

“我不喜歡別人碰我。”

清冷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多了幾分急促，似乎在辯解，顯得格外蒼白。

那就好。

心寬的云曉打消心中的疑慮，還是有些奇怪地又看看他的耳朵。

黑色的發梢微翹，掩蓋不住他的耳上紅霞。

“逃跑還整那么多，難道你是第一次和人牽手嗎？”

“你！”

好似被踩尾巴的貓，一下炸毛起來。少年一下轉過頭來，黑白分明的眸在光下熠熠生輝。

還被她說中啦？

本來只是想逗逗這位校霸，但是好像適得其反了。

云曉一下正經起來，迎接這位哥的眼刀。

朝景軒瞪了眼云曉，便收回眼神，恢復了那副臭臉。但周身的寒氣散了不少。

云曉撇了眼安靜的少年，霞光格外青睞他，于眉峰鼻骨處打下漂亮的光彩。

難怪這個臭脾氣還那么多人喜歡他，這張臉長的確實不賴。云曉暗戳戳點了個贊。

對視線敏感的朝景軒自然感受到她的打量，微微皺起眉。

“你為什么不跑？”

云曉自然知道他想問的問題，她腦海里閃過少年的背影。

“你一個人，打不過……會殘疾的。”

她遲疑了一下，也補充了后面一句，回答完看了眼少年的面色。

他的眉沒有舒展甚至一個川愈發明顯出現眉間。他低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飛鳥這時輕盈越過兩人的頭頂，與河面輕點，劃開圈圈漣漪，白羽微粘上水珠，于振翅一瞬又墜下，破開了緩緩流淌的河水。

兩人同時看見飛鳥點水，久久不言，有些尷尬的沉默彌漫開，云曉忍不住再次開口。

“你今天為什么沒來？”

明知故問。

兩人不約而同心中回答。

他看了眼云曉，試圖看清她的臉。該死的，全在那副紅框眼鏡后面，那一雙眼怎么也不見情緒波動。少年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說道：

“與你無關。”

說完他別過頭去，看向這片雪的世界，橘與白的交織，搖晃著的蘆花，好似雪在陽光下在消融。

哼，小脾氣。

“你怕我？”

對方給她一個眼神，黑白分明的眼睛似乎在說：你莫不是有病？

她輕咳幾聲，嘴上喃喃道：“既然不怕我，干嘛不來學校，而是在那里混日子......”

云曉看了眼別扭的少年，也不再開口，低頭摸索自己的背包。

身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朝景軒用余光看了眼身邊的動靜。本來煩躁準備起身的少年，仍坐在蘆葦桿上。

他是為防止她耍什么把戲。

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他大膽地看過去。

而迎面是一陣熱氣夾雜著米香，藍色麻布包裹滿滿，被纖細的手指扣在手心。

又是個飯團。

克制自己下意識后撤出拳的朝景軒愣在原地，抽了抽嘴角，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

“吃唄，午飯不是還沒吃嗎？”

見少年沒有反應，云曉不耐煩地伸手扯過他的手，把藍布包按在他手中。

他的手不由顫抖，想用力回抽，不待他發作。云曉便放開他，轉過頭去。

“你！你怎么……”

少年看著自己手中的血污沾上藍色的麻布，指縫中有泥土和血漬。本身謾罵的話，被咽回喉中。

“你真奇怪......”

聽見對方越來越無力的聲音，云曉又看向少年。

只看見對方煩躁地皺著自己的眉頭，死死瞪著手中的藍麻包，好似那是他的什么終身大敵。

感受到她的視線，朝景軒默不作聲把飯團放在云曉看不見的腿旁，迎上云曉的視線，說道。

“真搞不懂，你爸媽沒教你別對男的動手動腳嗎……”

云曉看著他始終沒對上自己的視線，反而看著她的手。那眉頭皺的，那語氣，咬牙切齒的，好像她做了什么滔天罪行。她也低頭檢查了下自己的手，手指纖細，指蓋具有光澤，還算正常吧？

朝景軒遮掩自己微熱的耳畔，故意加重的語氣，像在刻意強調什么。

而那雙手柔軟的觸感，微粗糙的肌理，像纏上他的手，溫熱似乎還沒散去，像那個飯團一樣，怎么揮也揮不去……

受了禮的朝大少爺嘴上還是不饒人。

“我沒有父母。”

云曉回答道，語氣輕飄飄的，卻一下堵住了對方的碎碎念。

那隨意的語氣，卻像鈴聲一樣，使朝景軒脫出魔怔的狀態。

他看向云曉，少女坐在蘆葦褐色的秸稈上，單手捧起臉龐，看向緩緩流淌的河流。烏黑的發長得有些長了，發尾已經在頸處翹尾。

好似有魚鉤卡在他喉嚨，在外有人釣著那句抱歉，他只好緊閉著嘴。

看著他難看的臉色，云曉輕聲道。

“所以啊，我不理解你。”

說罷，云曉拆開自己手中的飯團，填飽自己的肚子，剛剛一頓跑，現在餓死她了。

河水淌流，蘆花隨其生長蔓延，一路開上，霸占大半視野，云曉欣賞這片自然風光。

朝景軒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拿起這個飯團的，回過神自己已經同她在進食了，頭次他如此討厭這片寂靜。

“我……”朝景軒小聲開口。

“我還給你帶了筆記和作業，我明天要收，你今天下午放學記得回家寫。”

剛想給云曉道歉的朝景軒：我就知道。

見對方沒有反駁，云曉乘勝追擊。

“還有昨天的作業，前天我給你的筆記看了嗎，已經復習一輪都開始3個章節再不學趕不上了......”

講完的云曉從包里拿出水，潤了潤自己的喉嚨，余光瞟向少年微紅的臉。

“哦。”

悶悶的一聲，好似有石頭壓著他。

有這么不樂意嗎？

云曉不由內心苦笑。而風剎那吹起，一下吹開一片云海，吹起兩人的烏發，河水川流淌淌，遠處有飛鳥長鳴。心里的積郁一下子散了不少，云曉微微勾起唇，看這片風起云卷，艷陽高照。

恰好少年抬眸，看見她嘴角一絲微笑，淡淡地，如香氣泌入，撥開了他心頭一絲漣漪。

日子還有，至少他們關系變好了點不是嗎？

云曉無比樂觀地想著。

接下幾日，徹底把云曉的樂觀打碎。

朝景軒確實停下逃課，而幾日相處徹底把兩人的耐心都耗盡。

坐在兩人身后的陳果和李小陽看著兩人天天上演的鬧劇。也多虧有他們兩活寶，他們有說不完的悄悄話。

“你說......”

無需眼神和動作，一個開頭，陳果和李小陽自然靠在一起，竊竊私語起來。

“朝大少是不是和曉姐關系變好了點？”陳果壓低聲音。

“怎么說？”李小陽的小眼睛一下放光。

“你看以往朝大少要不躲著，要不沉默相對，要不就叫她滾，可你看......”

“真不懂你們女人在想什么，我是朝大少早就和曉姐吵起來了，就像現在一樣。這不，朝少爺忍不了，開始天天吵。不過你說哪個女生能做到云曉這樣......鍥而不舍。”李小陽一字一句頓道。兩人眼中放出精光，心領神會。

“啊啊真的假的？！”陳果一下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看了看兩個當事人，還在吵，很好。她的眼神又迅速收回來。

“我猜八成是，畢竟和他坐一起嘛......逃不掉的.......”李小陽有些嫉妒地想起朝景軒的臉龐。

“李小胖。”

“我交了！”李小陽下意思回答。

沉迷于八卦的兩人猛地抬起頭。看見那個紅色眼框，云曉垂著的嘴角。兩人都心里一驚，有些心虛，卻又看不清云曉的表情，沉默焦灼著兩人的心。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兩人接受著云曉視線的拷問。這就是如坐針氈嗎？

“只是小胖你的辣條油濺到我桌上了。再不在你自己桌下好好撕，我就把你那一抽屜的零食都舉報了。”

“什么嘛就.......咳咳，對不起對不起，下次一定，真的，下次一定。”李小陽訕笑幾下，完全沒注意云曉在喊他最深惡痛絕的的外號。

這就是朝景軒每天面對的壓迫力嗎，真可怕，惹不起。

云曉轉過身去，只看見少年趴在桌上，露出那雙眼，眼中波光流轉，一副幸災樂禍。

云曉不由翻白眼。

還不是你這貨，毀我清譽。甚至還在大庭廣眾下喊她老太婆，她現在天天被人調侃，可沒少他這一嗓子。

“你今天作業到底交不交？”

“天天催，你不煩嗎？”朝景軒誠心發問。

“你現在交就不煩了。不僅作業沒有，回執單也收不上來，天天就為難我這個學習委員。”

“怎樣.......”少年埋在手臂間喃喃道：“反正一道題也不會。”

聽見一聲長長的嘆息，他的眼中的墨色深了深，下意識咬緊牙關。她和所有人一樣，最后還是會對他失望然后拋棄他，她不是真心為你好的，只是想要那背后的東西罷了。

“你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差。”

面薄的少年一下紅了耳畔，眉頭深深皺起。他此刻知道她在看他，但他好似失去抬頭的力氣，疲軟地只能依靠在自己的手臂上。指尖微涼，是冷汗，他在怕什么？怕她和別人一樣露出那種表情，那種吸取他一切生氣的眼神，那種讓人絕望的表情。

不，有什么可怕，他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不是嗎？

他強迫自己抬頭，直視看向云曉。

面對豎起尖刺的朝景軒，云曉推了推那副死板的眼鏡，開口道：“沒事，你就開始補習吧。”

哈？

“補？”像被吹氣的氣球，朝景軒疑惑看著云曉坦蕩的表情，“你？”他上下掃視端坐的云曉，手指摸了摸衣領上的衣扣。

“不用你補。”他再次畏縮了，轉過頭去，看著飄飛的枯葉，枯黃了無生氣。

“由不得你。”

朝景軒回過頭，看見云曉笑起來，露出白的貝齒，漂亮的唇瓣被扯成優美的弧線，笑的勢在必得。發間那雙靈動的眼在厚重的鏡片后若隱若現。

好像又沒那么老氣了，甚至他覺得這張老土的臉有一刻鮮活起來了。他在想什么，瘋了嗎？

眼中的疏遠裝不下去，他一把把自己的桌子推開，在兩個人間開出小道，無視云曉，大步離開了現場。

看著少年出逃的背景，云曉大受打擊，她笑起來有那么丑嗎？還是她上強度嚇到他了？

【我有那么可怕嗎？！】

【在他眼里，曉此刻怕是可怕的不行。】

自以為自己美出眼鏡框的云曉：倍受打擊。

她不由也看向窗外飄飛的落葉，枯黃，了無生機。

她那么真誠，不顧一切地拉扯他，不應該感動嗎？

她/他為什么這樣？

異處的兩人心聲不謀而合。

此刻踩踏在金色葉片上的朝景軒，聽著葉片沙沙作響，平息自己心中翻騰浪潮。這種人，云曉，云曉，他默念在口中，我真不理解你！

他仰起頭，對上窗口向他揮手微笑的某人，枯黃的葉片也在陽光下變作金葉，穿梭在兩人眼中。陽光撒在窗臺上，陰影慢慢攀爬上墻面，于光相依。

云曉看見樓下的朝景軒，揮了揮手，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見他在說什么。

一開一合，一起一落。

那是，我？我什么？

【曉，我覺他在說，我討厭你。】

【放屁，你宿主我人見人愛。】

她保持著微笑，心頭慢慢涌起殺意。

115雖然和宿主打趣著，卻清晰看清少年微紅的眼眶，微啟的唇說著，我不理解你，這副樣子反而像溺水的人呼救。

看樓下人低下頭，又抬頭，只吐露兩個字。

這次她看的清清楚楚，笑容凝固臉上，反手拿起作業，揮了揮。

【統，他罵我白癡。我能揍他嗎？】

少年看見她這副模樣，低頭笑起來，一步邁入流動的人群中，鈴聲早就響起，他這次要趕著回去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