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孔子遇見老子
《史記·老子韓非列傳》有這樣一則動人的故事:
孔子適周,將問禮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與骨皆已朽矣,獨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蓬累而行。”
孔子自魯遠道而來見老子,不外乎兩個目的:一是到老子這里來印證自己的學問,所以,他一見老子,就慷慨陳詞,縱論古人;二是想聽聽老子的學問,以俾廣益。
沒想到老子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孔子的學問,大袖一揮,把孔子心目中的古圣先賢輕輕撣去。接著,他淡淡地說道:君子么,如果天下太平,官場干凈,就出來坐坐公車做做官。如果時運不濟,官場貪腐,那就做野外的蓬草,在鄉下隨風而行安步當車吧。
當時孔子三十四歲,志向遠大,才能卓越,有一股子天下興亡舍我其誰的勁頭。老子這樣的話,一定讓他驚詫莫名,如遭棒喝。
一個人,如果有才干,再有志向,雄心赳赳,氣勢洶洶,雄辯滔滔,逼人咄咄——他此時最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當頭一棒。
老子提醒他的,不過是:小青年,這世界比你的額頭堅硬得多,悠著點,不要正面撞上了……
知道進,還要學會退。知道勇,還要學會怯。知道直行,還要學會迂回。知道堅定,還要學會靈活……
我們看看此后的孔子吧——讀《論語》,讀著讀著我們會突然覺得碰見了老子:
子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子曰:“……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可卷而懷之。”
子曰:“邦有道,危言危行;邦無道,危行言孫。”
這些“子曰”,是孔子曰,也是老子曰啊。
老子接著教導孔子說:
吾聞之,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若愚。
不動聲色地點出兩個字:藏和愚。愚就是藏。把智慧藏起來。把才華藏起來。把志向藏起來。把理想藏起來。藏不是沒有,不是放棄,是一種含蓄而堅定的保持,卻并不咄咄逼人。《道德經》中“愚”字共出現三處,全是褒義詞。為什么?因為老子的“愚”,不是智慧的缺乏,而是智慧的“收藏”;不是智慧的不足,而是智慧的收斂;不是智慧的麻木,而是智慧的蟄伏。
接下來,老子還對孔子這樣教訓:
去子之驕氣與多欲,態色與淫志,是皆無益于子之身。
戒除您身上的驕氣、傲氣,戒除您身上過多的欲望,過大的志向。這些都對您無利。
我們其實可以從中想象得到:三十而立的孔子,是何等意氣風發;斗志昂揚,是何等志向遠大;理想崇高,是何等意志堅定,自信自負……
這都是一個年輕人的優點,沒有這些,注定不會有所成就。
但是,如果僅僅這樣,而缺少適度的彈性,適度的退守,適度的淡泊,也不會成為大才。
此時的孔子,學問有了,志向有了,眼界胸襟都有了。但是,還缺乏一種東西:彈性的性格。
老子告訴孔子的,實際上就是一句話:性格即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