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埃及傳記文獻研究
- 李曉東
- 3787字
- 2024-08-02 10:38:46
一、古埃及歷史研究中的文獻學基礎
1.古埃及歷史文獻學
文獻,即文字材料,是為研究者提供大量信息和知識的文字材料,在歷史研究中被稱作史料。古埃及歷史文獻學主要研究古埃及歷史文獻的文字材料。這些材料從出現到停止使用經歷了三千多年的歷史。古埃及人留下來的最為重要的史料,從所載材料上可劃分為銘文與紙草文書。從所載地來源上劃分,銘文中有墓銘、廟銘、碑銘及采石場銘文。從內容上劃分,銘文可分為年表自傳銘文、紀念石碑、書信、法律文書、政令、宗教文字等。
對這些文字材料的研究首先需要懂得其文字所使用的語言。這些文獻以三種文字形式存留下來,一種是刻寫在石碑、墻壁、陶片、石棺以及大小雕像之上的文字,書寫規整,字符以規范細膩的圖畫書寫,美觀漂亮。這樣的文字因其符號都以圖畫書寫,故被稱作象形文字。希臘人最早賦予這些文字稱呼,稱其為“圣書”8,因此稱之為圣書體文字應比象形文字更為貼切。另兩種文字無論是書寫在紙草上亦或是墻壁上,都有點像我們所熟悉的漢字中的草書。一種為祭司所用,被稱作祭司體文字,另一種為世俗文獻,被稱作世俗體文字。從452年最后一篇世俗體文字被刻寫在菲萊島神廟中以后,這三種記錄古埃及語言的文字便從這個世界上銷聲匿跡了。而古埃及圣書體文字在此前六十年就已經不再出現了。不僅埃及文字從世界上消失了,其語言也在一代代外族的統治及外來文化的強制壓迫下消失得無影無蹤。于是,破譯這些文字從而恢復古埃及語言的工作便成了古埃及文獻學最初的工作。
對古埃及文字的破譯最早是從圣書體文字開始的,最終又是從圣書體文字取得突破的,讓古埃及文字記述的死去的語言重獲新生。盡管最初也有人想到了古埃及圣書體文字中有表音符號存在,但這種觀點沒能引起人們太多的肯定,反倒是認為古埃及文字為神秘文字的思考引起了大多數人的共鳴。雖然從古希臘人開始的對古埃及文字的興趣一直持續,但由于圣書體文字多刻寫在神廟之中且每個字符都是一幅生動的圖畫,人們在破譯古埃及文字的過程中一直從其象形和象征層面去解說其表達的含義和表意的方法。因為人們對破解古埃及文字傾注了太多的精力,積極的成果也并非毫無收獲。比如一位5世紀的埃及祭司霍拉波羅就正確地識別出圣書體文字中鵝的符號含義是“兒子”,兔子符號含義是“打開”。兩字含義猜對了,但其解釋卻帶有很強的象征色彩。他的解說是,鵝非常愛護自己的子嗣,所以用來表示“兒子”;兔子經常保持眼睛睜開,故用來表達“打開”之意。9這種語義上的推測犯了一個方向性的錯誤。任何一種文字體系,只要是成熟的文字體系,不可能僅用象形和會意來完整地表達記述一種語言。因為任何一種語言都是有結構的,而其中起結構作用的成分是無法用象形和會意完成的。
經歷了漫長的幾無成果的嘗試之后,人們開始轉向另一種古埃及文字的研究,即科普特語文獻。時至今日,仍然有為數不多的科普特教徒能夠認讀用科普特語書寫的教義。這一研究的積極成果是,人們知道了埃及的基督教(埃及稱科普特教)教士所使用的語言很可能至少是古埃及教士們所使用的語言。這種語言一定與包括圣書體文字在內的古埃及人所使用文字記錄的是同一種語言。這樣的研究方向的轉變發生在17世紀。
古埃及圣書體的破譯隨著拿破侖的士兵在埃及羅塞塔挖掘出一塊石碑而出現轉機。英法兩國為爭奪通往亞洲的要道在埃及展開戰爭,拿破侖的士兵在地中海沿岸羅塞塔這個地方修建工事,結果挖掘出一塊刻有三種文字的石碑。石碑盡管已經殘破,但三種文字大部分內容都存留其上,其中一種文字就是古埃及圣書體文字,另外兩種文字分別是古埃及世俗體文字和古希臘文。古希臘文與兩種古埃及文字上下排列同時出現在這塊石碑上讓法國人非常興奮,因為人們馬上猜到這非常可能是一個文獻的三種文字的對照版本。文字的破譯需要幾個條件,而有一個與人們能夠讀懂的文字對照版本則是破譯工作最為重要的條件之一。因此,人們稱這塊石碑是打開古埃及圣書體文字大門的一把鑰匙。但是,并不是說有了這個對照版本,破譯工作就會毫無障礙,還必須有一個對古埃及圣書體文字性質的基本判斷,否則就會犯方向性錯誤。從性質上分,文字有這樣兩種:一種是拼音文字,另一種是表意文字。拼音文字比較簡單,有足夠描述一種語言的語音符號就萬事大吉。表意文字就復雜得多,其中有象形、指事、會意。對于破譯古埃及圣書體文字而言,第一步便是確定它屬于哪一種。有人認為它是表意文字,因為所有文字符號都是圖畫,即使文字不都是象形符號,其會意的成分一定是其主要傳達記述的手段。隨著越來越多的古埃及圣書體文字文獻的被發現,人們嘗試用破解表意文字的方法解讀文獻的種類也極大地豐富起來。然而結果卻是令人越來越迷惘。于是學者們開始改弦易轍,嘗試著用拼音的方法來解釋古埃及圣書體文字。
首先碰到的困難是字符過于繁多,大約有七百多個,任何一種已知語言的拼音符號都不可能有這么多的符號。然而,這個困難并沒有讓學者們止步不前。從羅塞塔石碑上的人名入手一個一個符號地破譯,歐洲許多學者都為此貢獻了自己的才智。尤其值得提及的是英國的托馬斯·楊和法國的商博良。他們破譯古埃及圣書體文字的思路是,人的名字在任何一種語言中都只能音譯,如果能從古埃及圣書體文字中找到與希臘文中相對應的名字的話,許多字符的發音就會被正確識別。羅塞塔石碑上的圣書體文字中出現一些橢圓形的圈,里面有一些圣書體文字符號。他們猜測這些被法國軍人稱之為“卡圖什”的圈應該就是法老的名字。這一判斷是正確的,破譯工作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古埃及法老的名字為歐洲學者所熟悉,因為有古希臘古典作家們筆下的記述。首先被成功破譯的是托勒密法老的名字,七個字符一一對應,由此學者們知道了古埃及圣書體文字中的七個字母的發音。接下來他們尋找更多我們現在稱之為“王名圈”的“卡圖什”來研究,將已知讀音的字母代入王名圈,很快推測出該名字屬于哪個法老。這樣,其余未知的字符讀音也一個個地被破譯。
破譯者遇到的第二個困難是用已知讀音的符號去拼讀大量的文獻,發現有更多的符號不知其發音。而能夠找到的王名圈都已經破譯完畢,沒有新的辦法來確定那些數量更多的符號如何發音。古埃及文獻學者們都知道,這么多的符號不可能都是表音符號。那么,這些非表音符號到底是什么呢?難道對古埃及圣書體文字為拼音文字的基本判斷錯了嗎?盡管有這樣的困難,商博良等學者并沒有停止這條路上的探索。他們繼續拼讀古埃及圣書體文獻,發現一些他們熟悉的語言中的詞匯的發音。盡管這些發音只是近似,但他們知道,同一個語系中的語言存在著大量的同音詞匯。于是,文獻中的個別詞匯首先被他們破譯出來。這證明古埃及圣書體文字至少有拼音成分。攻克最后難關的是天才學者商博良,這位16歲就已掌握了包括科普特語在內的12種語言的法國天才最后解決了古埃及圣書體文字的構成難題:古埃及圣書體文字既不是純拼音文字也不是純表意文字,而是兩者的結合,是一種聲符、意符合在一起的文字。這樣,古埃及圣書體文字中七百多個字符的問題就解決了,其中表音的符號只有24個,其余字符都是表意字符。表意字符有的附在表音符號后面,被稱作限定符號,而有些時候因為一些文字使用的頻率特別高而只書寫意符,省略掉了聲符。到此之時,古埃及圣書體文字的破譯工作宣告完成。商博良宣布破譯古埃及圣書體文字的文章《給達西亞先生的一封關于圣書體文字聲符字母表的信》公開發表的1822年被確定為埃及學誕生之年。圣書體文字破譯了,世俗體和祭司體文字便迎刃而解,因為后兩種文字都是圣書體文字的草寫,文字構成沒有任何變化。
埃及學的誕生源于古埃及圣書體文字的破譯,由此可見古埃及文獻學對于古埃及歷史文化研究的基礎作用。古埃及文獻所用語言經歷了五個發展階段,即古埃及語、中埃及語、晚埃及語、世俗語和科普特語。古埃及語是古埃及第一王朝到第八王朝(約公元前3180—前2240)所使用的語言。此時文獻多為皇室文獻和陵墓喪葬文獻,其中最主要的是金字塔文。喪葬文獻中則包含一些傳記的內容,成為歷史文獻中的重要材料。中埃及語文獻中所用語言并沒有與古埃及語發生太大變化,但文獻的內容卻大大地豐富起來。中埃及語是古埃及中王國時期文獻所用語言,嚴格地說,是第九至第十一王朝的官話,時間跨度約為公元前1990年至公元前1573年。埃及人自己認為中埃及語是他們的經典語言,因此它被后世稱作古典語言。中埃及語文學作品成為整個新王國書吏教育的“課本”,為學生們反復誦讀抄錄。因為被認作經典,所以此后的紀念性銘文及宗教銘文都用中埃及語書寫,整個傳統一直持續到希臘羅馬統治時代。晚埃及語為第十八至第二十四王朝的官話,時間大約從公元前1573年到公元前715年,其文獻內容主要為事務性文獻和書信。第十九王朝已降,一些故事和其他文學文獻甚至是官方建筑上都出現晚埃及語書寫的文獻。此時的語言文字中常可見外國的詞匯,當然中埃及語詞匯和句法也時常在晚埃及語文獻中可見。之后是世俗語時期,從第二十五王朝直到希臘羅馬統治時代,約公元前715年至公元470年,文獻中的語言常能看到中埃及語成語出現其中,可見古典語言的魅力。古埃及語言發展的最后一個階段是科普特語階段,時間大約從300年開始。科普特語是古埃及基督徒所使用的語言。科普特語文字是借用希臘語字母另加古埃及人獨創的八個希臘語中沒有的字母來拼寫教士們口中所講的古埃及語言。這種語言直到640年阿拉伯人占領埃及一直是教士們的口頭語言,到了16世紀,作為口語的科普特語從人們的口中徹底消失,僅存留在科普特語文獻中了。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