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月，我睡得有些發懵，今日可是十五？”徐澄玉看著門外炎炎夏日，估摸著日子應該已入五月，猜測著問起婢女。

“姑娘確是發懵了，今日才初一，過幾日便是五月端午，”巧月笑答道。

澄玉點點頭，她是次年過了正月入宮的，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在家中，可要好好謀劃起來。

巧月見姑娘郁郁的，也不再說話，便詳細說起端午節下預備的各項物品，無非想引逗著小姐一起說笑。

“姑娘，畫扇都預備好了，您前幾日說要親自畫扇面的，這離著節下也不遠了，匆匆幾日可能畫得了？”巧月拿出幾柄白絲團扇，捧到澄玉面前問道。

“這有何難？”澄玉笑著往書案走去，小丫鬟飛星忙跟過去研磨。

澄玉的書畫皆由父親親自教導，雖無十足的相似，但也有七八分真傳。只見她輕抬素手，寥寥數筆，便在扇面上勾勒出一幅幅精美的畫作。

這邊一柄是用骨螺紫染出的一叢淺紫萱草花，輕盈地舞動著，花瓣細膩而柔軟，仿佛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還散發出淡淡的芬芳。

那一柄上，幾朵赭石顏料畫就的石榴花躍然扇面，鮮艷的紅色如火焰般燃燒。還有一柄是一捧靜靜開放的梔子花，潔白如雪的花瓣，好像還帶著清新淡雅的香氣，宛如仙子降臨凡間。

飛星在旁看得直拍巴掌，為姑娘叫好。

那比澄玉還矮半頭的小丫鬟，反應著實夸張，澄玉笑著輕推了她一把，打趣道：“你是哪里來的好吹打手？”

飛星扭扭身子，不服氣地嘟著嘴，說道：“姑娘畫得確實很好啊！”

她眨眨眼睛，目光落在那些扇子上，拿起一柄放在書案上晾著的扇面，輕撫著鵝黃的扇穗子，期盼地說：“這柄扇面畫的好別致，姑娘可否贈與我？”

飛星拿著的那柄扇子，上面正正傲立著一朵熱烈的紅花，周圍沒有綠葉襯托，就那樣獨立著，花瓣薄如蟬翼，卻紅得妖冶，如同鮮血在月光下流淌，又似在烈火中不滅的執念，綻放出超塵凄美的韻味。

澄玉呆住了，剛才只顧著揮筆而就，竟然沒注意到，自己筆下畫出一朵彼岸花。

再抬頭看看飛星還帶著稚氣的團團小圓臉，想到她之后的遭遇，小小年紀，慘死宮中，澄玉的心像被誰揪住了，一跳一跳的疼著。

“這柄畫的不好，你拿那柄萱草花的吧，日日忘憂，多好，”澄玉拿過飛星手里的彼岸花扇，遞給她一柄萱草花扇面，也暗下決心，這一世一定要讓身邊人都有好歸宿。

澄玉又拿起一柄畫著火紅石榴花的團扇遞給巧月，嘴里說著：“咱們幾個里面，巧月最年長，多子多福送給你！”

“姑娘，你說的都是什么渾話！”巧月羞紅了臉，也不去接扇子，說著，一扭身跑了出去。

飛星和澄玉在書案邊“哈哈”大笑起來，飛星接了團扇，嘻笑著說：“我替巧月姐姐收了，等晚下人少的時候，偷偷給她，她定歡喜。”

“飛星！你也跟著姑娘混鬧！仔細我撕你的嘴！”巧月的聲音由西側間穿過來，飛星吐了吐舌頭，沒說話，但仍收了那團扇。

如果日子能如此一直過下去，在這小小的竹苑內，和心思單純的小丫鬟們一起嬉戲，每天都充滿著陽光和溫暖，沒有煩惱和憂慮，那該多好！

徐澄玉知道，她入宮的契機是送了兩柄端午節下的花卉畫扇給姑母定王側妃，姑母入宮拜節時，被太后瞧見，贊了幾句，姑母便趁機向太后說起了畫扇面的正是自己的內侄女，徐府獨女。

后來，被姑母相邀進宮赴宴時，徐澄玉都不知道原是太后為了瞧瞧，這已故太師的女兒是否真如傳言般蕙質蘭心，能否配得上充入后宮，為她的兒子開枝散葉。

這一世，要不要再送畫扇給姑母？徐澄玉猶豫不決。

直到端午節前兩日，徐澄玉仍沒有遣人去給姑母送節。

巧月回報節下要用的白索、艾花、八面鼓，還有盛在梅紅色木盒里，用紫蘇、菖蒲、木瓜切成細碎茸末，拌成的香藥，都已齊備，這一兩日就得去定王府送節，澄玉心中還沒有決斷。

“姑娘，咱們往年都是早早就給姑太太送節的，今年再不去，姑太太該挑理了，”巧月低聲提醒著。

如果不給姑母那兩柄團扇，自己或許就不會得太后青眼，也不會進宮，或許嫁個讀書人，便是另一番人生。

憑著哥哥如今的官勢和華州徐氏的名望，她極有可能嫁個品級不上不下、家世不上不下的官員，在內院中過完平淡的一生。

她或許會有許多兒女，但他們，都不會是青雀。

想到青雀，澄玉眼睛酸澀起來，眼前浮現出那個身披雪白戰袍卻被鮮血侵染透的少年，一雙原本清澈的鳳眼也已變成血紅，但嘴角仍掛著一絲微笑，是在對著她笑，他嘴巴微張，像在喊“娘”......

澄玉捂住了臉，心如刀絞般的巨痛著，她想念她的青雀，這一世，無論如何，她還要給青雀當娘，拼出一切去護他周全！

想到此，徐澄玉咬咬牙，把心一橫，拿出兩柄畫著盛放牡丹和梔子花的團扇，放進了給定王側妃的拜節匣子里。

第二天，飛星隨外院管事一起去了定王府送節，回來之后說，定王側妃收到禮物，對那兩柄團扇愛不釋手，尤其是那柄畫著牡丹花的，更是讓她喜歡得緊。

“姑太太十分喜歡，連帶著我也受恩惠，賞了我好些銅錢，”飛星到底年紀小，心里藏不住事，把自己在定王府里拿了賞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澄玉于這些事情上一向不上心，笑笑不說話，巧月伸手點了點飛星的額頭，笑罵道：“你這個眼皮子淺的，幾個銅錢就如此歡喜嗎？”

飛星“嘿嘿”笑著，歪著頭說：“我用這銅錢買果子給姐姐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