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天和未曾料想乾羅城雪災如此嚴重,他略帶著急地吩咐一個士兵將消息傳到后方去,便迅速吩咐一部分士兵救援,一部分士兵在空地搭起營帳來。蘇且吟行在軍中,得知消息馬不停蹄按照哥哥的吩咐安排,帶領龍息軍迅速加入救援的隊伍。
“是龍息軍!”百姓激動地喊著:“他們來幫助我們了!”
“太好了!我們有救了!”百姓們抹著淚,感覺看到了希望。
蕭裴寂本騎馬與蘇且吟同行,不過一轉眼蘇且吟便快馬加鞭進城加入救援,他不急不緩地騎馬到了城門口,略顯悠哉地下馬,便環(huán)胸靠著城墻,眼神深邃如潭。
他心中毫無波動,并且他不恥于直視自己的無恥。過去完顏自修將他栓繩在大庭廣眾之下遛他,那些人嘲笑可惡的嘴臉,蕭裴寂幾乎刻入骨髓,至今仍存在夢魘里讓他午夜夢回,寒顫不止。自那之后,心門緊鎖,世間悲喜,皆難動其分毫。此生只專于自己,什么江山,什么百姓,他不在意便可盡數(shù)舍去,他在意便要全都握在手中。
城郭內外,哀鴻遍野,屋舍傾頹之聲與百姓哭嚎交織,宛若人間煉獄。他就這么站著,看著蘇且吟在一片混沌中眉頭緊鎖地高喊:“龍息軍聽令!速速救援,誓保黎民于水火”言罷,她身先士卒,穿梭于廢墟之間。
龍息軍高聲應道:“得令!”
蘇且吟不帶一絲猶豫接過工具就開始挖,工具不順手,蘇且吟直接上手去搬那些大塊的磚瓦,剛掰開一塊,就見下方伸出一只手來,那手拼命地揮動著。蘇且吟心下激動,更似打了雞血那般招呼了兩個龍息軍開始挖。幸而壓得不深,不過片刻蘇且吟和另外兩人便拉出一人來。
那人傷痕累累,意識還比較清醒,他被蘇且吟三人拉出來,狠狠咳了好幾聲把肺中的粉塵試圖咳個干凈。從昏暗轉到外面亮堂的世界,他瞇著眼緩緩睜開,映入眼簾地便是蘇且吟的面容。睫羽撲閃,眼睛仿佛藏著星辰,眼底帶著隱隱擔憂。董先逸只覺心臟漏了半拍,這是升天了天仙來接住我了嗎。
“你還好嗎,有意識嗎這是幾?”蘇且吟比劃了個五詢問道。
董先逸再次咳了咳:“五。姑娘你貴姓啊......”他聲音極小,幾乎被周遭各種噪音都蓋了去,蘇且吟聽到他說的數(shù)字后,便徑自站起來吩咐:“此人傷勢不重,意識清晰,先暫時放到觀察區(qū)包扎觀察。”還未等董先逸反應過來,她便投身于其他救援了。
幸而城中還余半數(shù)房屋較為堅固未曾倒塌,城內的救援很快告一段落,蘇恒此刻吩咐著蘇且吟到城外村莊增援,此前他已派出了一部分,但城外村莊分布分散,還有部分可能未能覆蓋。蘇且吟不敢耽擱,點兵好便一躍而上馬背,經(jīng)過蕭裴寂身旁時,他叫住了她:“蘇小將軍且慢,我愿同行。”聲音淡淡,聽不出情緒。
蘇且吟自是注意到蕭裴寂前面的無動于衷,高高掛起,她面無表情:“四殿下,您奔波一路了,還是休息吧。”心中是悶悶燃燒地火,她無所謂蕭裴寂報仇與否,但當初他親口說為了百姓,他要做出一番大事來,如今此時此刻就是百姓最需要援手的時候,他反倒是與自己毫無瓜葛般漠視。
她也不在意蕭裴寂要說什么了,便駕馬快速離去。
蕭裴寂知她在氣什么,畢竟他當時確有保家國的豪言壯志給蘇且吟聽。他也不打算就這么留在乾羅城等蘇且吟回來,拉來自己的馬便快速跟上。
村外村莊的雪災的嚴重程度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幾乎全數(shù)房屋都轟然倒塌。待蕭裴寂駕馬而來,蘇且吟已同士兵抬著橫梁拯救出了好幾個傷員。
他正邊瞧著邊拴著馬,便被一衙役叫道“喂,來幫把手,這邊還有人活著。”
蕭裴寂循聲看過去,那衙役從倒塌了一半墻的廢屋里探出頭來:“對,就是你,別看了,快過來!”蕭寂腳下停頓,他心中分外復雜,不自覺往蘇且吟的方向看去,她發(fā)絲微濕,那有些嬰兒肥的臉蛋被凍紅了,臉蛋上全是灰塵,活脫脫一個灰撲撲的兔子,但渾身上下好像有使不完的牛勁,趕路一晚,折騰一上午都未吃一米,但絲毫不見她停下。
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蘇恒的聲音:
“四殿下,多謝你的坦誠,我其實猜得到金國皇帝駕崩,少主失蹤背后定有你的一手推動。雖事成對于這天下百利無一害,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以你母親多年摯友的身份。對于你來說,遭遇如此多的世間不公不平,受夠了冷言冷語,人非草木,心生怨恨不可避免。但莫要被仇恨蒙了雙眼,你所遭受的,不少百姓也在遭受,甚至更甚。我不求你感同身受,只望你莫要用百姓鑄刃,行自私自利之事。見人間苦,體百姓難,袖手旁觀自私自利,無法成其事。”
他有些許動容,步子不受控制地就邁了去,他走到衙役旁,開始有樣學樣地搬房梁與瓦石,拉出廢墟下的傷員。廢墟下是一個女童,幸而母親用身子護住她,免遭于難,但其母親已然奄奄一息。他抱起昏迷的女同,看向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女子,她竟帶著淺淺地微笑:“多謝公子,勞煩公子幫我將小女交給大夫看看受傷了沒。”她說著,眼睛從未離開過那扎著兩個小辮的女孩,手更是不自主地撫上她的臉頰,而后脫力手落在了地上,那雙含著淚的眼也永遠閉上了。
蕭裴寂心中有一抹不易察覺的溫熱,悄然涌動。他默默輕拍了下那女人的手,身后響起衙役著急的聲音:“快走!這廢屋怕是要塌了!”蕭裴寂一驚,連忙抱起孩子起身向外快步走去,那屋上的木梁突然斷裂,沉重的木頭隨著瓦片和厚厚的雪砸下,蕭裴寂躲閃不及,下意識將懷中的孩子一送,將她推出了廢屋,落在柔軟的雪上。
只見那些重物即將壓上蕭裴寂,一道倩影閃過,抓住了蕭裴寂的手臂,電光火石間,廢屋坍塌,蘇且吟在前一刻把他拽了出來。此刻她心臟噗噗,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蕭裴寂要是死了,蘇恒非得罵死她不可。這會兒又讓她想起那日蘇恒同蕭裴寂暢聊一夜后對蘇且吟說的話:“蕭裴寂不能死,你得護好他了。”
她嚇得不輕:“搞什么,你不會躲嗎?”蕭裴寂聳聳肩,抱起地上的孩子,想著趕緊送去軍醫(yī)那好生看看,他有些暗暗的欣喜,她在擔心他呢,不禁腳步都輕快且加快不少。蘇且吟看著他的背影,拍了拍衣上的塵土,傷懷地看向再度被掩埋的那位母親,于是不假思索地吩咐救援和死者后事的任務下去。
吩咐罷,她去到士兵臨時架起來的傷員幄帳,蕭裴寂守在那小女孩旁邊,周邊都是傷者嚶嚶哭聲和疼痛叫喚,他仿若都聽不見,只是默默守在女孩旁邊。蘇且吟走進去,拍了拍他肩膀:“她怎么樣?”蕭裴寂沒有抬頭:“李大夫說無礙,她母親把她護得很好。”
“那便好。”蘇且吟松口氣:“你沒受傷吧?”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確定蕭裴寂還是完整無缺的便安心下來:“隨我來吧,還有好些百姓需要我們幫忙呢。”
蕭裴寂也沒有磨蹭,站起來便隨蘇且吟走了。
“謝謝你幫忙。這倒是我沒想到的。”他們踏雪而行,蘇且吟率先打破兩人的沉默。
蕭裴寂自己也沒想到,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本是被那衙役趕鴨子上架,但當他真正做了,真的面對了那天災試圖奪走母女的性命,而那母親以肉體凡身向老天鳴不公,在一片狼藉下以自己為代價護住了孩子的這一幕,任誰都無法不動容。
他心中波濤翻涌,卻不動聲色:“都是應該的。”
“這邊村莊的災民還要處理一陣,先吃飯吧。”兩人走到剛剛支起的救濟粥鋪,蘇且吟拿了兩碗熱粥:“趁熱喝,這么冷的天不一會兒就涼了。”說著,還沒等蕭裴寂接過,蘇且吟那碗便被她咕嚕兩口就全倒進了嘴里。然后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轉身打算繼續(xù)救援去了。蕭裴寂喝著粥,想著,這小子平時吃飯沒個兩碗飯都不會離開餐桌,今天就喝一碗就足夠了?分明是災難當頭,她想著能省則省,留給災民。
蕭裴寂念著,一口悶了碗里的粥,叫住了蘇且吟。
待她回眸,便被蓑衣包裹住。蕭裴寂把身上的蓑衣脫下,給她穿上,在前面打了個死結:“你衣服都快濕透了,剛剛傷好,便這么不要命了嗎?”他皺著眉,眉宇間透出擔憂來。
“剛剛救出個爺爺,把蓑衣給他了,就被打濕了一些。”她解釋道,“謝啦。”蘇且吟攏了攏蓑衣,轉身就走,絲毫不客氣。這便宜不占白不占!
蕭裴寂笑看她不客氣的樣子,快步跟上她,一同繼續(xù)著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