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未大亮。
蘇且吟便騎上大頭哥給她準備的馬兒離開了。
蕭裴寂躺在榻上,聽到船屋的門輕輕關上的聲音后,便翻身而起。注意到門口的木桌上有著一張紙條。
紙上真誠的感謝了大頭哥和頭姨的真誠和熱情,她頗為感動的文字洋洋灑灑寫了一大段。在最后她提到,希望大頭哥多照顧他的兄弟,這番托付倒是只寫了兩三行,落款蘇且隱下還額外強調,這兩日的食宿費由蕭裴寂一人包攬。
他握著紙條看了良久,一向平穩的心臟竟在此時亂了分寸,嘴角不自覺的彎起上揚的弧度來,連眉梢都是彎俏的。
這一幕看得在船屋外洗漱的大頭哥和頭姨都一愣。
原來這人還會笑呢?
云山驛站。
蘇且吟顛得屁股都疼總算翻越了早在兩天前就該翻過的云山,在驛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高遠!”她大老遠就呼喚到,奔波兩日,前面她還迷路了好一陣,總算見到熟人,她險些淚灑當場。
高遠是蘇天和的副將,想著應該是蘇天和特地吩咐的。他本板板正正坐在驛站,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把驛站老板搞得兩天說不過十句話。他見到蘇且吟便趕忙起身,行禮迎接。
“別搞這些虛的,等久了吧,咱快走。”
高遠點頭,解開拴在樹上的馬就翻身騎上,一句話沒有多說。
這個悶葫蘆......哥哥干嘛留個悶葫蘆給他,這一路得多無聊啊。她此時分外想念哥哥身邊的右副將陳源,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他話又太多了,叭叭說個沒完,也蠻煩的。
這么想著,她對高遠扯出一個笑容來,便一勒韁繩便駕馬前行,踏塵而去。
當晚,高遠在客棧木桌前端坐,奮筆疾書著。
不愧是蘇小將軍,殺敵意外墜崖還能毫發無損,甚至趕了一整天的路。
何等魄力,何等堅毅,實在佩服。
他今天還對我笑了,高遠你怎么就不敢和他說話呢!讓他傳授我一點功夫啊!這樣我肯定可以挑戰過陳源那小子。
再過兩個時辰又要趕路了,蘇小將軍不累嗎,也不知道此時他在做什么?
高遠對面屋內,蘇且吟不出所料的在....倒頭就睡。
一夜無夢,蘇且吟精神抖擻地繼續趕路。
她本來計劃的是在東濠就能趕上,結果她一直到上京前才和父兄匯合,蘇恒一上來便不是關心蘇且吟,而是關心怎么只有她一人。
蘇且吟也不心碎:“他說有要事處理。”蘇且吟一邊按著蕭裴寂吩咐地回答,一邊用手輕拍眼下烏黑,明顯幾夜擔心得不能入睡的蘇天和的肩膀,以表示自己安好,請放心。
蘇恒倒也不意外,他本來就并未在詢問歸期的上書中提到蕭裴寂,他不敢提,也不能提。
蘇恒遙遙忘了眼近在遲尺的上京城:“無礙,準備進城吧。”而后他又重重拍了拍蘇且吟的肩頭,眼底一片霾色:“莫再以身犯險了。”說著便轉身上馬。
蘇且吟淡淡笑了。父親并未提一句關心,卻處處是關心。“好不容易你死而復生,又墜下懸崖,你真是不給我和爹好果子吃,搞得我們的心臟啊是七上八下不得安寧。”蘇天和在旁張牙舞爪地埋怨著,蘇且吟又站定哄了他許久才安分下來。
城門外早有儀仗候著,這并不出奇,震驚眾人的,是大祁乾德帝蕭澤竟在。蘇恒面色平靜,但他身后的蘇天和蘇且吟驚掉了下巴。
畢竟大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乾德帝性情懦弱,本是宮中最無人看好的皇子,全靠背后董相國的運籌帷幄,將其扶上皇位。自上位后,深居皇宮,從未邁出一步。
如今他親率百官,浩浩蕩蕩出城相迎,震驚朝野。
城下,蕭澤迎上金國議和團的使節,一番簡單寒暄問候,使節便一掃多日趕路的疲憊,笑逐顏開,顯然對大祁這樣的厚禮滿意至極。
但,蕭澤接下來的舉動,讓眾人都措手不及。
他轉頭看向站在后頭的蘇恒,大步向前,一手勾上蘇恒寬廣的肩膀,一手緊握住蘇恒的手,從邊疆戰事問及家中瑣事,字字句句,皆是關懷備至。
這樣的舉動,這樣的話語,周圍百官,神色各異。
一些毫不避諱投以羨慕之色,一些暗自揣摩圣意,氣氛微妙而復雜。蘇恒心中五味雜陳,額上的冷汗已然代表了此時他的心境。自古以來,君臣之禮,涇渭分明。哪怕二人過去交往匪淺,但并未在眾人面前有過如此,蘇恒心中疑慮更甚。
“愛卿勞苦功高,朕心甚慰。朕以命人備下宴席,今日咱們好好敘舊,不醉不歸!”蕭澤緊緊抓著蘇恒的肩膀,拍了拍。
蘇恒連忙躬身行禮,言辭謙遜:“微臣不過盡忠職守,幸得官家圣明,方能凱旋。官家厚愛,微臣實不敢當,愿肝腦涂地,以報皇恩。”言罷,他試圖輕輕抽回被文帝緊握的手,卻感一股力量不容拒絕地回應,讓這簡單的動作變得異常艱難。
蕭澤笑得開懷,又將視線往向蘇恒身后低著頭的兩人:“這不是,且吟和天和嗎!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們呢~哎喲,且吟都長成大姑娘啦!”
這一句話,讓蘇且吟心臟都停住了,其他士兵沒有舉動,但都在低頭的掩飾下瞪大了雙眼。
我勒個豆,蘇小將軍是女兒身?!
一直和他們拼殺戰場,同吃同睡的蘇小將軍,居然是女兒身?!
高遠站在一旁,看似鎮定,實際上走了好一陣了。
“還不快見過官家!愣著做什么!”蘇恒低聲提醒,愣在原地蘇且吟和蘇天和連忙行了一禮,蕭澤又笑,笑得眼角皺紋都擠在一起:“你們倆晚上也得來啊,陪你父親吃吃酒。”
這話一出口,本想回府好好睡上三日的蘇且吟和蘇天和在心中怨聲載道。
是夜,大殿。
蘇且吟端坐在位置上,只覺渾身刺撓,哪哪不舒服。往日她長發都是直接束起,穿著便捷的男裝,如今穿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女裝,戴著這么多年來從沒接觸的釵環,她唏噓不已。
皇帝老子......
她心里把蕭澤罵了一遍,翻過來又罵了一遍。
“誒,你還有酒嗎,給我倒點。”身旁傳來一聲清麗的聲音,蘇且吟打斷了自己對皇帝老子的謾罵,看過去,是一個高瘦的女子,穿得艷麗,看得出來花了很多心思盡可能把所有喜歡釵環都插在頭上,她朝蘇且吟遞了一個空酒杯。
“小姐,我給你去添新的!”她身邊侍女急的跳腳。
“你少管閑事。”女子回頭說了她一嘴,轉頭又催促著,“快呀,渴死我了。”
蘇且吟起了好奇,爽快接過,給她倒了自己酒盅的酒,漣漪借著這時附身輕聲說著:“小姐,這是夏小姐夏墨含呀。”蘇且吟拿著裝滿酒水的酒杯一怔,連忙看向:“墨含?!”
夏家之前一直住在蘇家隔壁,兩府一墻之隔,蘇恒和車騎將軍夏凇柏過去在上京時兩家來往頻繁,頗為交好,當時母親在世時還對夏夫人說要把蘇且吟許給夏墨含的哥哥。
因為驚喜,蘇且吟不自查地提高了不少聲量,這一聲發出,原本有些吵鬧的女眷的宴席區域倒在此刻安靜下來,女眷們紛紛側目看向蘇且吟。
“呵,如此大聲喧嘩,真是毫無教養。”忽而冒出一刻薄的聲音來,打破四下的安靜,四周傳來迎合的譏笑聲。
蘇且吟依聲望去,說話的是太傅的孫女裴嫣。她自然是不認得的,還是漣漪在旁邊偷偷提醒她才知曉。夏墨含聽著這聲嘲諷,怒從中來,正要出言好好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便見蘇且吟朝她眨了眨眼,微微搖頭,朝她遞酒杯說道:
“給,少喝些,先吃點東西墊吧墊吧肚子。”
夏墨含接過,甜甜一笑,樂呵呵抿了一口,她那圓臉上有著兩抹明顯的紅暈,顯然是酒氣上來了。蘇且吟不禁想笑,這宴席還沒開始,怎么都上臉了。
裴嫣見蘇且吟不僅不搭理,還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她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那放在桌下的手攥著衣裙握得緊緊地:“不愧是蘇家小姐啊,好大的威風,全然不把大家放在眼里的。”
裴嫣下巴高高揚起,不用正眼瞧著蘇且吟,透著一股令人生厭的自得。坐在她附近的狗腿兒一個勁地點頭附和,,女眷區域又熱鬧起來,顯而易見分為三派。一派沉默是金,一派排斥新人蘇且吟,一派便是夏墨含。
“裴嫣,沒想到啊,你出生書香門第,竟然也有想要當武將的心思啊,不然你怎么說話夾槍帶棒的?”夏墨含不客氣地說著,那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發出不小的聲音來,極具震懾作用。
裴嫣嗤笑一聲,她才不怕夏墨含那母老虎:“夏墨含,這有你什么事?”
蘇且吟本是不愿搭理,但她也絕非好脾氣的好好先生,如今這裴嫣搬出蘇家來,暗喻蘇家在天子眼皮下大耍威風,不把他人放在眼里,又毫不客氣的懟上夏墨含,這如何能再讓步?
她抬起手在鼻子下扇了扇,皺著眉朝夏墨含說道:“墨含你聞著了嗎,這誰的嘴腌了幾年啊,這么入味。”她意有所指,裴嫣又怎么聽不出她的話中有話,身邊又傳來幾聲笑來,裴嫣一下直接氣紅了臉,蘇且吟余光瞧著,比夏墨含酒氣上臉的紅還要紅上三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