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裴寂!!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蘇且吟跌落中那聲怒吼幾乎響震群山。兩人只覺空氣在耳邊呼嘯而過,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只留下彼此驚恐卻怨懟的眼神交匯。當然,怨懟的眼神自然出自蘇且吟。
撲通兩聲,水花四濺,只留下一圈圈漣漪在湖面上緩緩蕩漾開去。
隨著身體猛地砸入冰冷刺骨的水中,蘇且吟只覺難以言喻的劇痛自全身各處傳來,巨大的沖擊力瞬間讓蘇且吟失去了意識。四周的水流湍急而冰冷,仿佛有無數只手在拉扯著她,要將她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她似乎聽到了有人喚她,但自己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來。
蕭裴寂被湍急的水流猛地砸了一下,吃了一大口水,無論如何喊都聽不到蘇且吟的回聲。他腦海仿若有跟弦斷了,心下只余陌生的恐慌。
他幾乎是逆水而上,深潛多次,都看不到熟悉的聲影。這下是真的慌亂了,深吸一口氣再次深潛,這次他總算注意到了巨石海藻后的蘇且吟。
她的束發應是被水流沖落,發絲在水中輕輕飄散,如同細膩的黑綢,在流水下緩緩飄動,水波輕撫過她白皙如玉的面頰,更添幾分不染塵埃的純凈與脫俗。
蕭裴寂松了一大口氣,努力朝她游去。好不容易把她拽出水面,又架著她飄了好一陣,直到抓著那斜倒的古樹,蕭裴寂才得以借力把自己和蘇且吟拖上去。
在水中他險些沒了力氣,腦中閃過無數種念想,唯獨沒有產生放棄任流水把兩人沖走的念頭。
畢竟這還沒回到大祁大展宏圖,就先死于跌落懸崖,甚至還把自己隊友拉下去了。
奇恥大辱。
蘇且吟恍惚中感到自己終于到了可依靠的岸上,她恢復了些意識,肚內排山倒海,嘩啦吐了一大片水。
她努力用雙手支撐著自己,那濕透了的衣服粘著自己的皮膚,只覺刺骨。
“蕭,裴,寂,我,恨,你。”她一字一句吐出這話來。
蕭裴寂也咳出一大片水來,轉頭便見蘇且吟凍得毫無血色,而身上四處都漾出血來。
不好,他這是傷口裂開了。
他暗覺不對,掙扎著站起身來,朝蘇且吟伸出手:“你傷口裂開了,我們得找個地方處理。”
蘇且吟抓著他的手借力起身:“冷死了。”那滲了水的傷口刺痛不已。
寒風陣陣,兩人分外慶幸這滴水成冰的天氣是晴朗的,暖陽讓他們的身體不至于低到極點。
蘇且吟跟在蕭裴寂身后,她盡力將注意力轉移到分析此次遇襲的事情上,而非關注到自己疼痛的傷口和寒冷上。
刺客身手不凡,數量龐大,甚至敢襲擊大祁的軍隊,可見不是土匪那么簡單。
他們目的性相當明確,便是刺殺金國馬車上的人,也難怪他們看到蘇且吟這大祁面孔從馬車而出的時候都露出驚詫的表情來。
想來唯一可能便是金國主戰派的手筆。發現是他們后意識到自己中計興許也不會再追殺。
其次她相信哥哥,能幫他們所有人一網打盡。
她抬起頭仰望這直插云霄的云山,沉思著。
云山懸崖腳下,唯有那攀上那峭壁方能到達山道,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父親哥哥恐怕也等不到了,朝中班師回朝的詔書急迫,不在約定的時間回到恐有蔑視皇命的罪名。
只能靠自己了......
還有面前這個掃把星。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再次瀕臨死亡不是乾羅城之戰的戰場,也不是被金兵俘虜的牢獄,而是被某人拽下跌落的懸崖。
“掃把星,不是,蕭裴寂。”她脫口而出,而后立馬改口。
蕭裴寂假裝沒聽到那掃把星的稱呼,自己欠他的...
“怎么了?”他回過頭。
“我走不動道了,你可以背我嗎?”她問得直白。
因為她察覺到自己的視線開始模糊,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撕裂般的疼痛,腳下更像是灌了鉛一樣。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樣是什么狀況,也清楚在這么寒冷的天氣昏過去,可能這一昏便是去見閻王爺了。
蕭裴寂倒也沒有廢話,彎下腰便背起她來。蘇且吟抓著他極緊,另只手使勁捏著自己的虎口,逼著自己保持清醒。
“喂,蕭裴寂,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唄。”她主動挑起話題,想著聊天應該能轉移不少注意力。
“不。”蕭裴寂回絕得也很直白。
蘇且吟悻悻,她此時頭暈目眩,只要一閉上眼感覺就會昏睡過去:“那我說說我吧。”
她不知道和蕭裴寂聊些什么,但為了保持清醒,只好談談自己。
“嗯,怎么說呢,我其實在上京出生,除了哥哥還有個姐姐。她可漂亮了,可惜我從小體弱多病,都不怎么能和她一起玩,怕過了病氣給她......后來皇上特別喜歡她,把她給帶進宮我便再難見到她了......”她小聲說著,話語中帶著不少委屈。
蕭裴寂默默聽著,心里倒升起一絲不解。
體弱多病?
他想起前面蘇且吟使得一手好劍廝殺的廝殺模樣,還有跌落懸崖那響徹峽谷怒吼,心里直犯怵。
見背上的人說話愈發小聲,他輕輕顛了顛,蘇且吟便又清醒了一些,聲音又稍微恢復了原本的音量。
她繼而絮絮叨叨地說:“后來姐姐進宮不久我三歲,我們便派去守了邊境。后來老皇上薨了,當今皇帝上位。”她頓了頓,
“現在的皇上,本來就不是皇帝的料,若不是董觀瀾那相國替他一路過關斬將,怎么輪得到他。”
“公然議論當今圣上,你不要命了嗎?”
這下蘇且吟清醒了,她想起蕭裴寂還是當今圣上的孩子。
她不敢說話了,那掐著虎口的手更緊了些,后背也感覺更為發涼。
“我,我沒有那個意思。”她心虛地解釋。
蕭裴寂感到好笑。
他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還會感到不好意思?
“罷了,今天饒你一命。”
“謝主隆恩啊!”蘇且吟在他背上低頭行了個禮,兩人腦袋哐當敲得分外響。
這小子,絕對,燒糊涂了。
不知走了多久,蕭裴寂倒是不覺得太累,只是實在是很冷。好在背上絮絮叨叨說話的蘇且吟不僅在轉移他的注意力,而且還在發熱,仿佛他在背著一個移動的火爐。
“前面那,是不是有個茅屋啊。”蘇且吟眼前一片混沌,瞇著眼想要看個真切。
蕭裴寂不假思索應著,邁著大步就往前方的茅屋走去。
那茅屋的門上還鎖著把小鎖。
蕭裴寂把蘇且吟放下來,一手抓著她,一腳便踹爛了鎖頭。
吱呀一聲,他推開門。
屋中雖小,五臟俱全。竟有一木板床,鋪著一層茅草和被褥,甚至還有劈好的柴,明顯便是有人居住的。但從火爐邊那小桌案上薄薄的灰可以看出在這住的人也有一段時日沒來了。
蘇且吟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她踉蹌著走到那床邊坐下:“快,快點火。”她虛弱地開口。
蕭裴寂也順著她指揮,將柴架好,熟練的點起火來。
火光四濺,屋內暖和了不少。蘇且吟也稍稍恢復了些,他又見蕭裴寂拿起門邊的一個木桶,消失在屋口,趁此機會,她打算把外衣都脫下用火烘干。
脫到中衣時,她猶豫了。
里衣單薄,再脫下去怕是要暴露。
好死不死在蘇且吟猶豫不定的時候,蕭裴寂提著木桶回來,徑自坐在她面前,道:
“我給你上藥。”
他皺著眉看著蘇且吟染透鮮血的中衣:“脫下來。”
語氣果斷干脆,幾乎是命令一樣。
蘇且吟咬咬牙,背過身去。
大哥,難道是我不想上藥嗎,這,這怎么脫啊!
見蘇且吟不動,蕭裴寂便直接上手拉下她的中衣,又把里衣往下一拽,蘇且吟嘶地一聲:
“疼!”
那裂開傷口滲出的血結了痂,與里衣幾乎融在了一起,蕭裴寂這么手無輕重的扯,再次撕開了那痂,流出汩汩鮮血來。
蕭裴寂不慌不忙拿著蘇且吟染著血的中衣就按壓止血,而后又將他剁碎的草藥敷上去,再蓋上一層他在屋外抓的雪,她感受傷口緩和不少,不再刺痛倒是真。
“趴著吧。”蕭裴寂吩咐,“你胸膛也有傷嗎,要不要一起上藥了?”
他透過里衣隱約看見蘇且吟在胸口處還繞著一圈繃帶,想著他怎么處處是傷。
蘇且吟汗顏:“不用了,多謝。”
那不是受傷纏的繃帶,是束胸啊。
幸虧這個掃把星不知道這些......
她乖乖聽話地趴下去,一身疲憊和發燒的寒冷得到了些許緩解。蕭裴寂處理好她之后,自顧自地脫起衣服來。
這身材。
肌肉緊致有力,手臂線條清晰。
難怪可以一手把她險些掐死。
她想著,意識逐漸模糊,便昏睡過去。
“小姐,小姐......”耳邊傳來嚶嚶哭聲。
蘇且吟艱難地睜開眼,是漣漪。
漣漪見蘇且吟醒來,漣漪撲上去哭得更為兇猛。“漣漪......這是在哪?”
“小姐......蘇家沒了,沒了啊!”漣漪夾雜著哭聲的悲號,每個字都敲在蘇且吟的心頭。
“你說什么?”蘇且吟拽住她的手,“說清楚些!”
“議和團在那次刺殺中全部遇害,金國翻臉不認賬,說從未承認打算議和,皇帝勃然大怒......”
聽到這,她身形微微顫抖,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芒與色彩,只剩下無盡的悲傷與絕望在其中徘徊。淚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轉,卻遲遲沒有落下。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勞,注定是逆轉不了蘇家的命運是嗎...
不對,我不接受。
她轉念一想,這所有的變化其實是從遇見蕭裴寂有了轉機,是他給了蘇家一線生機。
她抓住漣漪的肩膀:“蕭裴寂呢,那蕭裴寂去哪了?”
漣漪那含著淚的眸子透出疑惑來:“誰是蕭裴寂?”忽而漣漪的臉和面前的場景突然模糊起來,攪和成了一團云霧,蘇且吟只覺身子似飄忽起來,她使勁揉了揉眼睛,這次眼前清晰起來,是蕭裴寂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