骷髏成嶺,尸骸成林,人皮如毯蔓延,稀稀散散血水淺洼中踩上一腳全是毛發(fā)和爛筋肉。
腥臭氣味鋪天蓋地,半百年間方圓萬里的村莊鎮(zhèn)落,皆來此地背天肉為生。
行走在這肉糜地獄中,藤條背簍上沾染血污,草鞋上腿上密布臟器爛泥。
一波波因荒地欠收的耕農(nóng),往那仙門的懸空臺靠近,竹簍背筐,粗木推車,在這尸山血海中艱難行進。
“都快要到了!”
“二十里不到就背到肉了……”
“我還不想死。”
每年此時,必有人在此地聚集,食用神仙肉后人所化成的妖怪也圍著過來,捕殺人們作餐。
那條頭顱扎堆作串,口中嘔出粘稠人手化作百足的頎長蜈蚣,迅速在地上鉆爬,令布簾般灑下的陰森頭發(fā)不斷刮擦砂石,動如黑無常勾命。
耕農(nóng)們?nèi)瑛B獸驚掠逃竄,淚涕橫流。
那蛐蜒蜈蚣如蛇般蜿蜒纏絞,六丈之長,人顱拼接長蟲狀身軀勾成一個個彎環(huán),勒住不下二十余人,百足人手指甲見肉就剜,送入那些喜怒哀樂各不相同的頭顱口中。
人群中一年輕女子逃跑不及,四肢皆被蜈蚣足鉗住拆分瓦解,血漿噴灑,尖叫慘厲。
“阿妹,我給你報仇!”
一耕農(nóng)見血親被六丈人顱蜈蚣?xì)埲谭质常窟罂蓿貌竦杜瞅隍忌碥|。
可那刀太鈍,栽入腦袋里嵌了進去。
待這耕農(nóng)仔細(xì)一看,這蜈蚣妖怪竟把他妹妹頭顱勾了去作串來,連在了那軀體上。
“好痛啊……阿哥,我好痛啊。”
那被串進蜈蚣的頭顱鼻子上嵌著柴刀,雙眼瞪大滿是赤紅,還未死絕,大叫著。
耕農(nóng)全身汗毛倒立,崩潰大哭,原地傻站著旋即也被這人顱蜈蚣纏絞分食。
蜈蚣一路鉆爬,見人就殺,吞吮身體氣血,粘黏頭顱雙臂,轉(zhuǎn)眼間又是十個前來背肉的耕農(nóng)被殘忍殺死,哭嚎悲鳴不絕于耳。
僥幸躲過之人背著竹簍往懸空臺方向狂奔。
段焱駕馭天闕飛行到此地,所見之景觸目驚心。
來不及思慮。
段焱踩在血洼上,御動天闕,千鈞之劍如黑虹貫日撕風(fēng)裂影,瞬息劈中那六丈蜈蚣,循從這怪異長蟲的彎曲軌跡從頭到尾被飛劍一剪為二。
伴隨著上千顆被串起頭顱的嚎叫,裂為兩半邊,顱液黑水飚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那些人手還在刨動,欲把斷開的兩半重新粘黏在一起。
段焱哪能給這個機會,動用自創(chuàng)的五行秘術(shù),凌空一指,霧靄邪力化為啃骨噬肉的血色火焰蔓上兩半殘尸全身。
霎時粘稠頭發(fā)上油星爆裂,燒得骨肉脆響不絕,一張張血盆大口中嬰兒啼鳴婦人尖叫大作,不到三息時間,便將這兩半蜈蚣?xì)埡》贌撂吭ⅰ?
被救下的眾人在恐懼中緩了片刻。
“多謝仙爺相救!”
“我給你磕頭了,恩人。”
“仙爺,你快逃吧,我們這些凡人沒事,他們發(fā)現(xiàn)你可不得了。”
沒被蜈蚣盯上的人已經(jīng)逃去懸空臺位置了,段焱所救下的也只有十多號人,皆是青壯男女,對著段焱作揖磕頭。
那仙門的道長是不會下來救人的,這位俠士必定是路過此地。
這種情況并不少見,總是有游方道士途徑這里,找那仙門要食。
“此話怎講?”
段焱見此情此景,已知那魔門不是好易與的。
“我們是去背肉的,對他們沒有威脅。外來的仙長,都被他們吊死在懸空臺下示眾啊。”
一耕農(nóng)去年背過天肉,知曉厲害,但為了給娃娃吃飯,也只有再次踏上這條路。
部分吃了神仙肉的妖怪可以對付,可今年時運不濟,闖到了這只蜈蚣大妖。
段焱聞言,并不放在心上,昔日他便是天驕英豪,叱咤縱橫四方,如今雖修為散盡,但這血色霧靄,只論斗法,實力暴漲百倍不止,豈怕他魔門宵小。
與眾人談話,得知此地名為三尸嶺,山嶺上漂浮著幾座鎖鏈拴著的懸空大島,筑起紅磚黑瓦的宏偉廟宇,喚作靈威觀,盤踞此地百年之久。
“你們是泉兒莊的人?”
“我們是周家村來的,不知道什么泉兒莊,每年來這里的村落上千戶,誰也不認(rèn)識誰。”
“此地如此兇險,你們?yōu)槭裁床涣韺ど嫞俊?
段焱久經(jīng)生死,對他來說不算什么,但這場面過于兇戾,別說凡人,道行不濟的修士來走一遭,也得道心不穩(wěn),這些耕農(nóng)算得上渾身是膽。
“瘟疫大作,天災(zāi)不止,別說人沒有糧食,養(yǎng)牲也沒有草料,只有這一條路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多作勸解,后會有期。”
段焱還不敢下定論,斬殺外來修士并不少見,百姓顆粒無收,那宗門開倉放肉,也算是給了一線生機。
他倒要看看所謂天肉是什么。
在泉兒莊那老者家里的肉,已經(jīng)被熏制成熟,辯不清是何種肉類。
但村中那些尸變的人都是因吃了這所謂天肉,必是不祥之物。
“恩人,他們神通廣大,您法力再高,也奈何不了啊。”
一耕農(nóng)見段焱不聽勸告,有些擔(dān)憂。
“無妨。”段焱輕笑兩聲,“就此告別。”
大夢一場不知年月,若是畏手畏腳,自己永遠也找不回記憶。
路程不遠,還剩二十里路,段焱也不用御劍,御風(fēng)神行在地上疾馳,淌過血肉地雙靴染紅飛掠出梭形黏浪,不到半炷香時間。
段焱已來到靈威觀腳下。
正如饑民所言,靈威觀每年開倉放肉一次,這里聚集了方圓萬里的所有村落青壯,人潮熙熙攘攘約莫四五萬人,皆是面黃肌瘦衣衫襤褸,面部脫相,其中也不乏食用天肉尸變之人,滿臉膿皰,全身紅癬。
數(shù)以萬計的人潮中,灰頭土臉的段焱毫不起眼,只是驚于這開倉放肉的陣勢。
靈威觀放肉的懸空臺是一座浮空大島,用千百根粗大如柱的鐵索拴住截停于蒼穹之上,離地數(shù)百丈之高,抬頭一望,島上瘴氣繚繞,樓宇朦朧,魔影竄動。
無知難民們朝靈威觀處跪拜祈求,凡人一路走來需要數(shù)月,歷經(jīng)千難萬險,精氣神早已枯竭,紛紛嚎啕悲鳴,請求天上仙人放肉。
數(shù)萬人悲慘嚎鳴堆壘在一起,三尸嶺上全是血污腐肉,也磕下頭顱,喃喃之音不絕于耳。
還站立著的人,包括段焱在內(nèi),兩只手就數(shù)得過來。
似是還不到時辰,無論地上人們?nèi)绾纹砬螅`威觀也不肯放肉。
段焱目光如炬,掃了一圈,那些還站著的人也是身負(fù)厲兵,想必他們是來靈威觀要食的游方道士,他們見到鐵索上綁著的修士,已有退縮之意。
傳言存在八熱地獄,等活、黑繩、眾合、號叫、大叫喚、炎熱、大焦熱、阿鼻。
其中第二獄黑繩的景象,以熱鐵繩縱橫捆縛罪人之身,或斫或鋸。所受苦惱,十倍于前。凡造殺生、偷盜罪者墮生此獄。
細(xì)看之下,那些捆住空島的鏈鎖微紅如同烙鐵,被靈威觀抓住的數(shù)百外來修士皆被黑繩捆成幾段綁在上面。
大鐵索上還攀附著一些邪修妖人,不知有無神智,身披黑袍,手握瓷碗,碗中是蟾蜍濕胎卵泡,如同一只只小眼睛,質(zhì)地渾濁粘稠。
如銀耳湯般被它們一口喝下,眼睛也變成了褐黃橫條瞳的蟾蜍眼,使得他們皮膚分泌粘液,不懼鐵索炎熱,扒在鎖鏈上對外來修士用鋸子處刑。從黑繩捆縛的地方鋸開,把那些修士鋸成十幾段不止,又因炙熱鐵索,加上這些修士自身修為,血肉被燙焦復(fù)合再粘合在一起,轉(zhuǎn)之又被鋸開,如此反復(fù)。
懸空臺下其余修士紛紛退縮逃逸,不敢冒犯靈威觀威嚴(yán),包括段焱在內(nèi)只剩下三名。
就在段焱出神之際。
幾聲震天動地的鐘鳴擴散開來,繚繞不息。
段焱一驚,這是開倉放肉了么?
只見數(shù)萬難民喜極而泣,拿出背簍竹籃,迎接著天肉。
此時天上下起了滂沱大雨。
段焱一摸頭頂,有些不大對勁,這粘稠雨水赤紅,竟是血水。
赤色大雨如天河倒灌傾灑而下,把所有人都淋得透濕,對數(shù)萬饑民來說,卻是久旱甘霖。
隨著一聲聲悶響。
新鮮肉塊砸落在地,靈威觀心思縝密,早已切做小肉不至于傷人。
人潮狂喜歡呼,更甚者過于饑餓,路途上干糧早已食畢,撲食而上生吞鮮肉,也有為大肉爭搶廝打的人。
啪嗒一聲,隨著血雨大作,一根天肉砸在了段焱肩上,拾起一看,竟是一截有煉化痕跡的手指。
“好一個天肉。”
饒是段焱,也從未遇到過這般乖戾的魔門。
也只好強硬行事,論道大可不必,今日只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