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紅纓(下卷十六)
- 梵歆
- 云安若影
- 2947字
- 2024-08-16 15:26:29
“真好……”軒轅皓如此想。
他滿目溫柔的瞧著她,眼眶泛紅,目光不舍移開半分。
紅英很清楚,軒轅皓在透過她看他已亡的妻。
而她,刻意模仿著那人。
紅纓是軒轅皓唯一的軟肋,眾人心照不宣的覺得,哪怕紅纓早已離世多年。
事實也的確如此。
衣著、神態、語氣……過去的時光中,紅英學著西雅圖和瑞冬所述之人的一舉一動。
她們素未謀面,紅纓與紅英,亦不可能有見面的機會。
或許,紅纓離世,紅英與她的相似才變得難能可貴,紅英的存在才更具意義,或者說,價值。
紅英好似一直活在紅纓的影子之中,自她入宮起。
無可厚非,紅英,是紅纓最好的贗品。
……
“真好,像你,如果我們育有兒女,會更像我們,我們的兒女會是夏朝最尊貴的太子或是公主……”
“可惜不是你,那雙眼睛一點不像你,你亦不會此般看我……”
“我去尋你,來世,我們生死不離……”
如此想著,軒轅皓視線漸漸模糊,身子直直傾向一側,從馬上摔下。
雪地玄衣,他面色灰白,唇角溢出鮮血。
紅英翻身下馬,居高臨下靜靜看著軒轅皓。
至于她所想,無從得知,許是走馬觀花他們之間點滴,憶起他曾對她無限榮寵時的溫柔,或是苦苦哀求卻無半分回應絕望,亦或者決定殺他時的滔天恨意……
也許紅英皆不曾想,只看雪落到他身上,白雪與他玄色衣衫憑生幾分水墨畫的意境。
紛紛揚揚,雪落漸多,鋪天鵝毛,周圍枯枝銀裝素裹。天地茫茫,風起雪舞。
良久,紅英開口,她說:
“哥哥生的好看。”
一如她初次見他所言。
縱然這般模樣,軒轅皓依舊好看,斂了所有鋒芒,透出幾分破碎,讓人心生憐惜,嘴角好似帶些上翹的弧度,似有似無。
紅英覺得他嘴角笑意有些礙眼,可面目猙獰,許就不好看了。
抻出匕首,她緩緩蹲下,手起刀落,匕首毫不猶豫刺進軒轅皓心口位置,拔出,刺進,一下,兩下,三下。
她自己的,姐姐的,瑞冬的。
最后一下拔出匕首后,刀刃已滿是鮮血,紅衣拭干血跡,匕首收起,紅英并無過多神情,沉默著完成一切。
軒轅皓心口處血肉模糊,玄色衣袍并不顯血色,只是他所躺的地方潔白的雪被寸寸染紅。
回去路上,雪地留下雜亂無章的腳印,無疑,離開的不止一人。
*
“歡顏。”
“娘娘,我在。”
“去燒些水吧。”
“是。”
歡顏聽話離去。
桌上茶是熱的,冒著縷縷白霧。
“本宮自己動手,歡顏無辜,留她性命。”
“嗯。”低沉男聲應道。
“多謝。”
西雅圖說完,將桌上熱茶一飲而盡,隨即倒在桌上,鮮血自唇角流出。
黑衣男子現身,檢查一番,確認西雅圖氣絕身亡,而后離開。
草原公主留住了她最后的體面。
……
不多時,歡顏推門而入,風雪吹進屋內些許。
“娘娘,好大的雪!”她聲音略帶興奮。
可惜,西雅圖沒聽到。
“娘娘?”
歡顏看見了西雅圖唇角血跡。
“娘娘!!”
喊了一聲,歡顏即刻跑到西雅圖身邊。
“娘娘!娘娘!醒醒!”
無半點回應。
“娘……娘?”
她顫抖著去探西雅圖的鼻息。
淚水不受控制的奪眶而出,接著止不住般流下,豆大的淚珠砸向地面。
“娘娘,娘娘,娘娘……”
哭聲伴著歡顏喚西雅圖的聲音一直回蕩在冷宮里。
歡顏平日里最是話多,可現在,她僅知道一遍遍的重復“娘娘”二字。
*
紅英孤身一人回了宮。
她念著姑姑、姐姐,軒轅皓死了,她幫她們報了仇。
先回自己的宮殿,換下一身帶血的紅衣,再去冷宮告知姐姐她們,紅英想著,歸心似箭。
“姑姑,我回來了。”
宮殿門口是滿身鮮血躺在地上的瑞冬。
……
風雪交加,紅英一襲紅衣奔向冷宮。
紅衣飛舞,掠出殘影,可她恨不得快點,再快一點。
“姐姐!歡顏!”
人未進冷宮,紅英聲音傳入。
“小殿下,是小殿下,小殿下回來了……”
歡顏聽到紅英聲音,呆滯眼神漸復清明。
她起身,未等開門,紅英已闖了進來。
紅英帶著一身風雪寒氣而入,門并未關,無人亦無暇顧及。
“姐姐呢?”
歡顏早已滿面淚痕。
“歡顏,我問你姐姐呢?!!”
紅英急切的想聽到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娘娘,娘娘她……身亡了。”
歡顏哽咽著,說完全部的話。
“不會的,不會的,我幫她報仇了,我殺了軒轅皓了,她還不知道,她還不知道呢……”
“小殿下……”
紅英看見了西雅圖,她的姐姐就在那里,昨日她們還一同說話,昨月,昨年,數十年她們朝夕相伴……
她邁著沉重步伐企圖去西雅圖身邊。
“小殿下……”
歡顏聲音響起,紅英置若罔聞。
明明她們之間相隔并不遠,可紅英好似走了挺久也沒到西雅圖身邊。
“歡顏,姑姑走了,姐姐也走了。”
“姐姐她會武功的。”
“她身亡你怎么會一點不知道呢。”
“你毫發無傷。”
“姐姐她身上亦沒有傷。”
“歡顏,你是不是軒轅皓的人,你給姐姐下毒了是不是。”
紅英沒有看歡顏,亦沒有流淚,語氣沉靜,一句句陳述。
“小殿下?”歡顏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
她看著紅英的背影,第一次如此陌生。
“不會是奴婢,奴婢一生忠于娘娘,追隨娘娘。”
娘娘,歡顏來陪您了……
砰!
歡顏,撞柱而死。
紅英聽到聲響后轉身。
歡顏紅腫的雙眼睜著,死不瞑目。
紅英仰頭,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下雪的日子里,天色昏暗的總是格外早。
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同決了堤的水,一發不可收拾。
她默默去關門,將風雪阻擋在外。
倚著門,紅英緩緩蹲下,抬手,擦掉面上淚痕,卻怎么也擦不干凈,索性放棄,任淚水肆意流淌。
無聲的哭泣漸漸變成哽咽,她雙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妄圖不發出聲響。
哽咽變成泣不成聲,紅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再后來,她撕心裂肺的喊著,叫著。
直到最后,紅英筋疲力盡,倒在地上,像第三具死尸。
“回家,對,回家就好了,回家……”
腦海里,突兀的出現回家的念頭。
她是爬著出的冷宮……
不知哪來的力氣,她起身,跌跌撞撞的走,或許離開這,哪里都好……
回家,可,紅英哪里有家呢?
雪沒停。
*
胡族。
數月,終于等到胡族軍隊凱旋。
子丹帶著殘部自黃沙歸來。
耶律子契,戰死疆場。
那是胡族戰神最好的歸宿。
……
前線血肉之軀,刀槍之搏,重傷者歸營。
清寒時常數日不得安生歇息,傾盡畢生所學,救死扶傷。
寡言沉靜如她,早已在胡族士兵中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希望。
而她,亦早已不為立足之地,“威信”二字。
草原與黃沙成了清寒的第二故鄉。
血色泣歌中,白衣格外耀眼。
……
凱旋消息傳回,眾人皆喜。
清寒更像是松了一口氣。
傷患之間,她忙碌依舊。
直到夜色降臨,清寒帶著滿身疲倦走出傷者營帳。
帳外,是子丹。
“嫂嫂,我們凱旋歸來。”
“好。王呢?還在忙么?”
清寒并未立刻聽到答話。
她抬眼看著子丹。
“戰死。”
“兄長他在戰爭結束時已然身受重傷。”
“他撐到了凱旋。”
“回來途中,我們休整,兄長再沒起來……”
少年紅了眼眶。
清寒看著他說完全部的話,
她不知是何感受,惋惜?失望?或是什么別的,沉悶胸口蔓延苦澀之意,是說不明的難過。
清寒說:“尚是短暫撤退,匈奴未滅,主將陣亡。子丹,道阻且長。”
“是,嫂嫂。”
子丹本欲送清寒回帳,路半,有人來尋,故離。
清寒看著少年離開背影短暫愣神。
明月高懸,她孤身一人。
清寒記得她與子契也曾在月色下并肩歸營。
重傷不治身亡啊……
明明清寒就是最好的醫師,她若當時能在他身邊,子契是不是就能有一線生機?
可惜,沒等到你平安歸來。
這算是失約了吧,便算是又欠她一個人情債,畢竟,他當時答應了她,而她,懷著無盡期望的等了許久。
清寒想。
回營,壓下所有思緒,明日,日后,尚且道阻且長。
次日救治過程中,她第一次失手。
……
子契后來葬在草原之上,一片水肥草沃的土地,在他以生命守護之地長眠。
百年之后,胡族流傳著戰神的故事。每一個生在長在草原上的孩子皆知。
“阿爺說了,我們胡族是神佑之地,神會永遠守護胡族風調雨順!守護胡族的子民平安喜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