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大夫的醫館建的極好,東西兩幢房子,東邊上下兩層雕梁畫棟大大小小共八間屋子是日常生活的地方,屋子左前方一棵銀杏樹少說也有百年了,西邊一層青磚綠瓦大一點的房子是呂大夫平日問診治療的地方,兩幢房子中間用回廊連接了起來,從屋前到大門口種滿了各種各樣五顏六色的花草,這么一個氣派的房子,大門卻是一人高的籬笆門,從外面一看倒像是個花園。
下了一夜的大雨慢慢停了,天邊泛起魚肚白,醫館院子里的美人蕉、月季花經過雨水的沖刷開的越發的嬌艷。
老五起身從廊下走過去彎腰拾起掉落在地沾染了泥土的紅色月季花瓣放到手心輕輕擦了擦。
“小九,小九他不是死了嗎?老五你說屋里那個人……”靠在柱子上的男人疑惑著開口詢問。
“羅竟,以后不許再提小九。”老五一邊繼續撿拾花瓣一邊開口叮囑。
“吱呀”一聲,呂大夫滿臉疲憊走出屋子回頭關上了房門“她沒事了,只不過背后那一刀太重,還需要悉心調養。”
“霍少爺,羅將軍,你們跟我來。”呂大夫帶著二人穿過回廊來到東邊二樓的書房。
“你們是在哪里碰到的她?”呂大夫沉下臉心中似乎壓抑著一股無名怒氣。
“城外三十里的亂葬崗上,老呂,他到底是誰呀,他到底是不是小九?”羅竟性子急,雖然老五才叮囑他不讓他提小九,但是他認為自己的感覺沒有錯,現在診室躺著的肯定是小九。
呂大夫坐下倒了杯冷茶,自顧自喝了一口,沉吟半晌,嘆了口氣。
“哎呀,老呂,有話你就直說嘛。“羅竟心中有些惱,心里嘀咕著這老呂真是越來越婆媽了。
一旁的老五倒是很鎮定,氣定神閑的把剛從院子里拾起來的花瓣一片一片鋪到桌子上細細擦拭。
“羅將軍,你認識的小九死了,你記住,她是沈知,已故南郡縣令沈庭之的獨女沈知。”呂大夫看著羅竟一字一句鄭重道。
“什么什么?沈知?還獨女?他…他明明是個男的啊?他明明就是小九嘛!老五,你說,你說他是不是小九……”羅竟心里一驚,沖到老五跟前等著他說話。
老五鋪花瓣的手頓了一下,雖然他早有所覺,但是由呂大夫親口說出來,他心里難免還是有些波動。
“羅竟,你坐下!”老五看了眼一旁不可置信的羅竟。
呂大夫轉身從書柜底下拿出一個石頭做的藥臼,又不知從哪里取了一把灰白色的貝殼開始“咚咚咚…”的搗。
“這老呂還真是一刻都閑不住啊,老五花樣還挺多,一堆破花瓣有什么好擦的。”坐在老五對面的羅竟心里有些不滿。
呂大夫一邊搗藥一邊開始慢慢開口講述
“方父和沈知的父親本是故交,兩家交往甚密,方文景三歲那年冬天去沈家,席間指著沈母說嬸嬸肚子里有個妹妹,沈夫人那時還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幾人談笑間就把這門親事定下了,冬去春來幾個月之后沈夫人果然生了個女娃娃,于是兩家互換了八字信物,正式定下了娃娃親。”
呂大夫嘆了口氣停頓了片刻繼續道:“后來沈知她爹被調往南郡,方沈兩家慢慢失了聯系。沈知十歲那年,她爹死了,沈夫人憂慮成疾三年后也走了,臨終前她告訴沈知這門親事如果方家不主動提出退婚那沈知就一定要嫁過去。”
“那如果方家要退婚呢?”羅竟問。
“沈夫人沒有說,但是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門親事成與不成全在方家。”呂大夫頓了一頓繼續道:“后來沈知跟著外公離開了南郡,十五歲那年清明回南郡掃墓遇上了方家一行人,就跟著方家回了郾城。”
講到這里呂大夫手中的藥杵停了下來,又往藥臼里加了塊龜板繼續搗,這龜板似乎有些硬,呂大夫握藥杵的手因為用力指尖都白了,藥杵“咚…咚…咚…”一下一下砸的很慢。
“方家把大婚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年的六月初八,五月初二邊關告急,各州縣征丁入伍,方文景是個讀書人又是家中獨子按照規定本來不在征招之列……可是,他深明大義啊……”呂大夫冷哼一聲一字一頓講出“深明大義”幾個字。
“他以方家次子的身份登記參軍,本該在五月二十四日去軍營報到,五月二十日郾城一場大雨沖倒了城東的靈璧石,方文景也在那一場大雨中高燒不退昏迷不醒。”
老五終于掰持完了他的花瓣,心滿意足的給自己倒了杯茶,端著茶碗悠哉悠哉的欣賞自己的杰作。
呂大夫端起藥臼晃了晃,湊近又聞了聞,看了看,繼續講“五月二十三日,方文景終于醒了,可還是虛弱的下不了床。怕誤了入伍報到的時辰連累全家,方文景干脆打算一死了之。沈知仁義,不忍看方文景送命,也不忍看方家遭難,于是哄他吃下溫膽湯,趁他睡著,拿了他的兵牌,連夜跨馬趕往兵營。”
“方文景醒來已是二十五日的夜里,方母守在床前,拿出沈知留給他的信,'為君點紅妝,為君戰沙場,他日搬師捷旗揚,與君成雙。'”
“啪”的一聲脆響,老五手中的茶碗碎成了片,殷紅的血滴順著手指流下落在了鋪在桌子上的紅色花瓣上。
“小心啊,老呂你這茶碗也忒次了點,趁早扔了。”羅竟立馬過來用左手抓著老五流血的手,右手快速在懷里摸索出一瓶藥粉熟練的灑到老五的傷口處。
呂大夫看了一眼老五陰沉的臉色,起身拿出一卷繃帶遞給羅竟。
老五一把奪過羅竟扯開的繃帶,用繃帶細細擦拭剛剛被血沾染過的花瓣,全然不顧自己手上的傷。
“老五,你干嘛?一早就開始搗鼓這些破花瓣,真看不出來有什么好的,你想要,我把老呂這院子里的花都摘來給你。”羅竟有點生氣,但也沒堅持再去給老五包扎,戰場上摸爬滾打出來的人,這點傷不算什么。
“你接著說。”老五沒有理羅竟,抬頭看了眼呂大夫又低頭專注的擦著他面前的花瓣。